论柏格森与马克思的时间观
论柏格森与马克思的时间观
吴尚忠1、2 夏娜3
(1.湖南工程职业技术学院教师,2.湖南大学硕士研究生;3.田尾中学)
摘要:时间,是柏格森哲学、马克思哲学中重要的概念和范畴。巧合的是,他们都把时间与自由关联在一起:柏格森以"绵延"开启了一条认知时间的直觉主义路径,勾勒了时间与人的自由意志的基本思路;马克思则把时间置于理性主义之下,揭示了时间与人的自由发展的基本理路。
关键词:时间观 直觉主义 理性主义 自由意志 自由发展
Discussing Bergson's and Marx's Time Concept
Abstract:Time is an important concept and categories in Bergson's philosophy and Marx's Philosophy.Coincidentally,They put the time and freedom associated with: Bergson opens the intuitionstic path of understanding time through "durée",and Outlines the basic Thinking of the time and people's freedom; Marx puts the time under rationalism,and Reveals the basic Idea of the time and the free development.
Keywords:Time concept;Intuitionalism;Rationalism;Free Will;Free development
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20世纪初法国直觉主义生命哲学家,以创立的一种"流变"哲学而成为法国非理性主义的主要代表。作为永远的艰难的"开始者",柏格森以"异域之思"挞伐了人的惯常思维方式,以"绵延"说开启了一条认知时间的直觉主义路径,从而勾勒了时间与人的自由意志的基本思路。与柏格森直观主义时间观不同,马克思则高举着理性主义大旗,在批判了黑格尔以前的绝对理性时间后,吸收了黑格尔辨证法,从意识、实践和时间入手一扫自由问题上的千年迷雾,把时间理解为人的实践活动的存在方式,将时间结构理性把握为劳动时间、剩余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的比例关系,从而揭示了时间与人的自由发展的基本理路。
一、"直觉主义"与"理性主义"
伟大的理论必然是特定时代的产物,无论是柏格森哲学还是马克思哲学都无一例外。19世纪,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在给人类创造出丰富的产品和数不清的金钱的同时,也使世界充满了铜臭,造成了世界与人类自身的异化。随着科学技术的长足发展,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的日臻完善,更加加剧了这种异化的程度。正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19世纪自然科学领域取得了三个重大发现:细胞学说、生物进化论、能量守恒和转化定律,正是这"三大发现"给了柏格森和马克思以"革命性"启示。
面对人类本身的异化,柏格森将责任推给了技术和理性。他认为,正是人类的近似狂妄的理性主义将自己变成了"疯子"--将本真"异化"了。在他看来,科学技术发展日益发达,学科日益专门化,分析、推理的束缚更加明显,人就越来越远离实在,远离生命本真,理性主义的功利性决定了理性面对生命本真无能为力,特别是在理性技术化后更加促使人的进一步异化。因此,柏格森在汲取了康德的审美形式、席勒的"形式冲动"、叔本华的"唯意志主义"
和尼采的"生命意志"之后,以反理性主义的直觉主义的"生命冲动"--绵延的形式,提出了生命哲学的时间观。首先,柏格森通过他的重要著作《时间与自由意志》(成书于1889年)将直觉时间呈现给了世人的。在此基础之上,他汲取和利用了1859年英国生物学家和生物进化论奠基者达尔文在《物种起源》中提出的生物进化论,1907年在《创造进化论》中提出了"绵延"说,给世人展现了基于生命冲动的比较成熟的时间观。
什么是直觉?"所谓直觉就是把自己置身于对象之内,就是意志生命的交融。"[1]在柏格森那里,直觉就是心灵的直接接触和体验,离开思索意识而进行直接意识,从而把握对象的内在本质。为什么要这样呢?柏格森认为,理性方法无法把握到真正的实在,只有直觉方法才能把握真正的实在,把握"绵延"。 "理性的这种逻辑分析方法只对空间里无限可分的、可计量的物质世界有效,但是如果用它来把握内在的流动不止的、不可分割的生命之流的话,则是对生命的肢解,对自由的束缚。"[2]这主要是因为"分析不得不围绕对象转,永远无法把握对象"[3],理性总是运用逻辑分析的利刃将对象或众多对象肢解或分开,而肢解或分开的过程中必然会取消一些联系或增添一些新的联系,这些联系又很有可能会改变事物的某些性质,这就引起了理性的二律背反。更何况,理性的结论常常需要语言来表达或交流,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任何语言都不可能完整的绝对的表达出想要表达的意义,必然要遗漏或增添一些意义,这是语言学的一种缺陷。因而,经过语言的处理,理性会在一定程度上抹杀事物的一些个性,以致无法把握真正的实在。为此,柏格森在把握时间的过程中,开辟了一条直觉主义路线,即以感性生命为对象,经由直觉冲动或者说"生命冲动",从感性世界体认到观念世界,实现人的自由意志。
面对人类本身的异化,马克思与柏格森的观点不同,他认为这绝不是理性的错误,更不能怪责于技术,相反他赋予了技术伟大的意义和巨大作用(即生产力,在马克思那里技术特别是科学技术,相当于生产力)。马克思充分认识和利用了19世纪的"三大"发现,并以之为理论基石,全面批判了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的直观性和不彻底性[4],科学地汲取和继承了费希特、谢林、黑格尔直到费尔巴哈哲学,特别是黑格尔哲学和费尔巴哈哲学,同时,还批判地继承了李嘉图 的政治经济学,创立了剩余价值学说,构建了"实践唯物主义"时间观。 由此,马克思以实践的精神继续了理性主义。与柏格森不同的是,他认为人的异化是技术发展得不够,即生产力被生产关系即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所束缚、羁绊,以至于人自身的劳动和劳动自身反而将人异化了。马克思首先在其《博士论文》里提出了关于时间的理论,然后在《1844年经济哲学手稿》中提出了"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等范畴,通过对时间的生存论内涵的揭示,马克思表达了消除异化、达到自由的思想[5]。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通过运用商品生产和剩余价值理论对"劳动时间"、"社会必要时间"、"剩余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等范畴进行了系统的论述,才提出了比较成熟的完整的时间观。
关于理性主义,纵观西方哲学史,从发展阶段看,可分为两个阶段,即古典理性主义和现代理性主义两个阶段;从神学与人学的角度看,西方理性主义也可分为神本位的理性主义和人本位的理性主义或者说"宗教-形而上"的理性主义和"科学-技术"的理性主义。关于理性,马克思是比较倾向于"科学-技术"的理性主义的,他的"社会进步和共产主义"学说正是在技术型文明的深刻思维方式这一轨道中完成的。同尼采一样,他也相信"上帝死了",并将理性置于社会存在于社会意识之中,置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中,希望通过努力建构一种有系统、有方法的实践理性,并终生致力于意义关联及利害关系的社会制度化的结果,即"实践"的理性主义。马克思希望通过两方面的努力,即一方面试图改变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建立共产主义,变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的"剩余劳动时间"为共产主义的"自由时间";另一方面试图通过提高劳动生产率,发展生产力,降低"社会必要时间",增长"自由时间",来阻止社会异化和和人的异化,从而促进人的自由发展。马克思的这种时间观,其基本路线是理性主义的,是以实践生命为对象,经由理性把握,从实践世界认知到理性世界,然后再回到实践世界,这
实际上是一种"波浪式"的、"螺旋式"的实践时间观。
二、"纯粹绵延"与"相对静止"
柏格森建构了一个完整的生命哲学体系,即使生命哲学本体论(世界的本质在于以生命冲动为基础的绵延)和生命哲学认识论(把握生命冲动和绵延需要运用"直觉")在一个体系之中合理共存。在柏格森整个生命哲学中,"绵延"是一个最核心的概念。什么是绵延?柏格森认为,"所谓绵延,不过是过去的连续进展,过去总是紧紧咬住未来,逐渐膨胀,直至无限。"[6]绵延是一种具有众多性和渗透性的陆续出现的"流",绵延是一种本体的性质,这种性质不是空间的,不是数目的,不是逻辑的,而是不可分的"纯一时间"。因而,绵延是生命的本质、真实的实在,不属于外界而"只属于具有意识的心灵"[7]。
为什么柏格森认为真实的时间是"纯粹绵延"呢?在柏格森生命哲学的整体图景中,有三种被他称之为绵延之源的原初时间[8]:一是昼夜的更替,这种昼夜往复循环,通过视觉和触觉在人的心里烙上了时间的相似性;二是自然的枯荣,在人的心里烙上了时间的流逝性;三是人的生死,个体生命必然经历"生-长-衰-亡"四个阶段,正如人们常说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生命像是经历了抛物线式的滑动后不得不放弃自身,但是正是这种时间的不可逆性,个体体验到了"生命在场"和"生命冲动"的魅力。对柏格森来说,重要的不是时间的客观性和相似性,而是上述关于时间的特性:流逝性、不可逆性和由产生的"在场性"、"冲动性",因为这些正是他的"绵延"的基本内核,时间的这种"绵延"才是时间的本质。既然"绵延"是时间的本质,为什么柏格森还要限定为"纯粹"的呢?这主要与意识状态有关。"我们的知觉、感觉、情绪、观念都呈现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清楚的,准确的,但不属于任何私人;另一方面是混杂紊乱的,变动不停的,不可言状的,因为语言若不取消它的可动性就不能捉住它,若不把它变为公共财物就不能把平常的形式套在它身上。"[9] 所以,我们要辨别"对于绵延由两种很不同的看法,辨别意识生活的两个方面。"[10]由此,柏格森认为,"纯一的绵延是真正绵延之广度式的象征;心里学上的精细分析使我们可在纯一绵延下面辨别出另一种绵延,其多样性的瞬间互相渗透;可在意识状态之数目式的众多性下面辨别出另一种自我。"[11] "这是一条无底的、无岸的河流,它不借可以标出的力量而流向一个不能确定的方向。即使如此,我们也只能称它为一条河流,而这条河流只是流动。"[12]正是站在"纯粹绵延"的立场上,柏格森才认为,时间是"流",是不可逆的,是"生命冲动",是永恒运动的,绝不存在"相对静止"。
关于自然时间,马克思与柏格森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时间是客观的、永恒运动着的,当时间被空间化以后,是可分的的和可测量的。不同的是:柏格森认为时间的本质是"绵延",而在时间的本体论上,马克思认为时间的本质是物质的(抽象的一般物质);在认识论上,柏格森认为真正的时间是"纯粹绵延",因而是不可知的,"纯一时间"的现实意义,在一定条件下只能是当其偶然的呈现时进行直觉把握;马克思认为时间是可知的,因为时间作为一般性时间时存在"相对静止",从而时间也是可以理性把握的。
为什么马克思认为时间时存在"相对静止"并可以理性把握呢?首先,我们来看一看马克思最早论述时间的理论著作--《博士论文》。马克思肯定了时间同物体及运动是密切关联的,同时还认为"事物的实时间性和事物对感官的显现是被设定为本身同一的东西"[13],"时间是这样被规定的,即当那些从感官所知觉到的物体的偶然性被认为偶然时,时间就发生了,因此那自身反映的感性知觉在这里就是时间的源泉和时间本身。"[14]正是因为时间是感性的,马克思才说某个时间瞬间的微量变化,没有引起性质上的变化,或者说没有感觉到变化,就认为时间是"相对静止"的。其次,我们还可以从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哲学手稿》和《资本论》中看出些端倪来。在这两部著作里,马克思视域中的时间是社会时间。特别是当他把时间与人的自由发展放在一起时,他是站在"实践"唯物主义立场上来观照时间的,认为时间
是人的实践活动的存在方式。也就是时间有是"实践的"。正是因为时间是"感性的",存在"相对静止",同时又是"实践的",作为人的存在方式,所以时间是可以理性把握的。
三、"自由意志"与"自由发展"
柏格森在《时间与自由意志》里为了论证绵延与自由意志的关系及其作用,他尖锐地批判了机械论、动力论、物理决定论在意识面前(心里层面)的无所作为,并证明能量守恒律没有顾及"绵延",因而不适用于意识。同时,他通过"以催眠术的暗示作用为例"、"以深思熟虑为例"、"以语言助长错误倾向为例"等例证否定了以联想派对心的看法为根据的心里决定论。由此,柏格森将"绵延"与自我关联起来,认为"绵延"同构于"自我"。绵延是人的自我意识活动,一种纯情绪的心里状态。在柏格森那里,自我有两个层次,即基本的自我(深层自我)和基本自我在空间与社会的表现(表层自我),并认为只有前者才是自由的。当人的意识仅仅呈现于概念、逻辑、判断时,它只是表层自我,只是在空间与社会的表现而已,只有当人的意识与"生命冲动"同一,让意识自由流淌,并在纯一时间里连续"过去绵延"和"未来绵延"时,才是基本的自我(深层自我)。因而,柏格森认为,在深层自我的无意识直觉状态下才实现了自由意志,这时的深层自我就是纯粹生命的自由。不难看出,柏格森的时间观是属于心理和意识层面的时间观,是基于时间、绵延与自由意志的时间观。因而,无论如何,他的时间观仍有其不可忽略的虚伪性和局限性。其虚伪性,源于柏格森哲学的根本性质:唯生命"流"或"生命冲动"的生命哲学必然要把直觉体验推向上帝式的神秘化和万能化。而其局限性,则在于它自以为是地把对现实的不可知当成无所不知,用意构的"绵延"一词代替时间和生命的神秘性,从而以批判理性之名义关闭了通达现实和生命本真之门。
马克思在《资本论》、《工资、价格和利润》中对时间做了充分的分析。当然,需要指出的是,马克思哲学中的时间绝不仅仅是"自然时间",更主要的是"社会时间",它是以人的生产实践活动作为出发点的。"劳动是活的、塑造形象的火;是物的易逝性,物的暂时性,这种易逝性和暂时性表现为这些物通过活的时间而被赋予形式。"[15] 马克思认为,时间是人的自由得以实现的必要条件,"时间实际上是人的积极存在,它不仅是人的生命的尺度,而且是人发展的空间。"[16] 对于马克思的上述观点,笔者很同意马尔库塞对马克思的时间和自由理论的判断,他说马克思把现代人的时间分为两部分,即"劳动时间"(Arbeitszeit,现代人为了生活必须付出的时间)和"自由时间"(Freizeit,现代人在工作之余可以自由地加以支配的闲暇时间),"自由的第一个的前提就是缩短劳动时间,使得纯粹的劳动时间量不再阻止人类的发展。"[17]从这个意义来说,马克思指明了时间的外化和资本条件下劳动异化的社会根源,他通过分析、阐明和论证了"劳动时间"、"剩余劳动时间"和"自由时间"的紧密关系。在马克思看来,个体自行支配的自由时间的多少,直接决定人的自由实现程度,拥有充裕的时间是人获得自由的最重要的保证。为此,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所需要的人的解放就必然要通过缩短"劳动时间"、逐渐延长"自由时间"来实现,因为这样能够使自由时间回归到人自身,使人不再受劳动时间的奴役,使人生活得自由自在,使人能够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这样,当人拥有足够充分的"自由时间"时,个人就可以充分张扬个性,广泛发展和满足自己的兴趣,以复归马克思所说的"自由自觉的生命活动",从实现人的自由发展。
也许,当我们与时间同行的时候,柏格森与马克思的时间观都可以给我们以启示。在现代社会,因科学和理性的垄断而产生的破坏力,正在逐步摧毁人类所生存世界,世界尤其是生命的神秘性在人的经验中缠绵不去,因人的理性狂妄对生态的破坏致使灾害不断。因此,在理智近乎冷漠、功利近乎疯狂的时代,柏格森的绵延思想及其"意志自由"观念也许可以给我们更多深刻的启示,我们也确实应该静下来直面生命的匮乏了。特别是,柏格森的时间观给了我们一种全新的自我意识途径--直觉主义,对自我认识和把握上是很有裨益的。正如他所言,生命的本质意义就在于她的每一刻都是一种创造,创造全新的自我,我们所要做的,
唯有尊重生命和热爱生命。尽管,马克思是站在19世纪思想的,但是他的时间观是实践时间观,是基于时间、劳动与自由发展的时间观。它帮助我们拂去了异化社会覆盖在时间上的层层灰尘,解除了异化社会里外在人、折磨人的劳动和劳动时间的魔咒,扫除了自由问题上时间所弥漫的千年迷雾,以实践唯物主义为基础,创立了科学的时间观。他高举着理性主义大旗,开拓了一条自我实践和自我改造的道路,让"劳动时间"复归于"自由时间",从而使人类"去异化",达到自由全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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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Marcuse,1970,Triebstrukur und Gescllschaft, Frankfurt A M,Suhrkamp Verlag P152.
--2008年5月撰于水渡河畔
作者简介:吴尚忠(1979-),湖南衡阳人,湖南工程职业技术学院教师,湖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思想政治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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