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白鹿原_的历史悲剧意识

第2卷　第2期

2001年6月

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OFBEIHUAUNIVERSITY(SocialSciences)

Vol12　No12Jun.,2001

《白鹿原》的历史悲剧意识

张恒学

(岳阳师范学院中文系,湖南岳阳414006)

摘　要:的标志,。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剧性矛盾冲突;其二,。

关键词:4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101(2001)02-0072-04

　　悲剧是崇高的诗,是冷峻而壮丽的美。在世界文学史上,悲剧文学创作往往集中反映了一个民族、一个时代文学创作的最高成就。

由于人们已经熟知的原因,我国当代文学的悲剧意识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几近消亡,悲剧创作更是凤毛麟角。新时期文学就是从对以往文学中的“喜剧精神”的扬弃和对悲剧精神的觉醒为起点的,其标志就是70年代末相继出现的“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此后悲剧意识流贯于新时期以来文学发展之中,现实主义精神也由此得到恢复和深化。不过,在近二十几年间文坛虽经潮流更迭,而真正意义的悲剧作品,真正深入到社会深层、历史深层、人的存在深层具有突破意义的悲剧作品并不多见,尤其是长篇小说。《白鹿原》的出现把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悲剧艺术推到了一个新阶段,开始走向成熟的阶段。

的、富有独创精神的才能卓越之士,他所具有的主要的、显著的特征”,就是“我敢称之为自己的声音的一种东西。重要的是生动的、特殊的、自己个人所有的音调,这些音调在其他一个人的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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咙里是发不出来的。”《白鹿原》从“秘史”的

角度,以艺术审美的方式,通过关中滋水县白鹿原的社会变迁、人物命运沉浮所反映的中国农村世纪风云史,就是表达了作者“生动的、特殊的、自己个人所有的音调”———深刻的历史悲剧意识。

《白鹿原》的历史悲剧意识是作者对历史的苦苦求索及其深刻的美学自觉的结果。“当我第一次系统审视近一个世纪以来这块土地上发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时,又促进了起初的那种思索,进一步深化并且转入理性境界,甚至连‘反右’、‘文革’都不觉得是某一个人的偶然判断的失误或是失误的举措了。所有悲剧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都是这个民族从衰败走向复苏复壮过程中的必然。这是一个生活演变的过程,也是历史演变的过程……我不过是竭尽截至1987年的全部艺术体验和艺术能力来展示我上述的关于这个民族生存、历

[2]史和人的这种生命体验的。”这表明《白鹿原》

一

《白鹿原》作为中国当代长篇小说悲剧艺术成熟的标志,其艺术价值最根本的体现在深刻的历史悲剧意识之中,其在当代文学中的重大突破意义也在这里。屠格涅夫曾经说过,“一个有生命力

　　收稿日期:2000-12-28

),男,辽宁沈阳人,湖南岳阳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作者简介:张恒学(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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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艺术审美的方式把作者的“生命体验”即悲剧意识倾注在“民族生存、历史和人”之中的。这包括两个方面:宏观的“历史”把握和微观具体的“人”的把握,它们都是对“民族生存”的把握。作品就是以此为出发点,在两个向度上展现其历史悲剧意识的。其一,传统农耕文化理想与现代历史过程中严峻的阶级斗争现实的悲剧性矛盾冲突;其二,人的本质追求与残酷的文化环境的悲剧性矛盾冲突。在作品中,这两方面是融合、交织为一体,密不可分的。

《白鹿原》的历史悲剧意识首先展现在传统的农耕文化理想与现代阶级斗争现实的悲剧性矛盾冲突上。

传统的农耕文化是传统儒家文化统治下的农业文化,明的统一。一理想,息地幻想着、呐喊着,连绵不

鹿原所有的不幸和灾难都是这一理想在同现实的矛盾冲突中失落和破灭的结果。历史转折时期也往往是社会大动荡时期,这一时期为悲剧的产生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和广阔的地带。白鹿原的悲剧历史也是从这样的时期开始的。作品前五章描述的是辛亥革命前以白鹿家族为核心的白鹿原人的生存状况,这是清末上至皇帝下至家族的封建宗法制的农村状况。这里的人们都在勤奋地经营着自己的日子,追求着生活的腾达,创造着命运的转机,构筑着幸福美好的梦幻。人们在这里看到的更多是和平与安宁,,因而也会发,白鹿原进入了社,白鹿精,白鹿原的理想图画开始受到严,白鹿原的现代悲剧也开始上演了。

序幕是从“反正”消息传来拉开的。首先是以白嘉轩为代表的白鹿原人精神的震荡和失落:“没有皇帝了往后的日子咋过哩?”紧接着,“原上

绝的农民起义和农民战争的旗帜上和纲领中把这出现白狼了!”白狼的形象同白鹿的形象形成鲜明一理想连成了一片历史的光焰。这一理想是农业对照。具有神秘文化色彩的白狼作为象征性意象文明的“轴心”,农业社会的历史车轮就是在围绕蕴含两种社会含义:其一,“革命”给白鹿原带来它的旋转中而滚滚向前的。在《白鹿原》中,这的惊恐和动乱;其二,“革命”的声嚣与异化。一理想转化为一种优美的审美意象:白鹿的传说。“有关白狼的嘈传中止了,却随着又传来天狗的叫“一只雪白的神鹿,柔若无骨,欢欢蹦蹦,舞之蹈之,从南山飘逸而出,在开阔的原野上恣意嬉戏。所过之处,万木繁荣,禾苗茁壮,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疫疠廓清,毒虫灭绝,万家乐康,那是怎样美妙的太平盛世!这样的白鹿一旦在人刚能解知人言的时候进入心间便永远也无法忘记。”这里,作品把超阶级、超时代、超历史的“桃花源”式的传统农耕文化理想推向了极至。

“在不同的所有制形式上,在生存的社会条件上耸立着由各种不同情感、幻想、思想方式和世界观构成的整个上层建筑。整个阶级在它的物质条件和相应的社会关系的基础上创造和构成这一切。通过传统和教育承受了这些情感和观点的个人,会以为这些情感和观点就是他们的行为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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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动机和出发点。”作为传统农耕文化理想的象征,白鹿的传说就是在白鹿原物质条件和相应的社会关系基础上创造和构成的,并且“通过传统和教育”把这一理想融入了白鹿原人的血液里,深刻在他们的心灵中,成为“他们的行为的真实动机和出发点”。白鹿原上所有的幸福与腾达、安乐与和平、美与善都是与这一理想相联系的;白

声。传说白狼原先在哪儿出现过,天狗的叫声就

在那儿响起。”白狼终于销声匿迹,“白鹿原又恢复了原有的生活秩序”。作品以象征意蕴与中国传统神秘文化相结合的方式向人们传达这样一个信息:“革命”对白鹿原来说不过如此而已!历史是冷酷的。“白鹿”理想同“鏊子”现实的悲剧性矛盾冲突,从此就在白鹿原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在腥风血雨中有声有色地展开了。这正是《白鹿原》艺术审美的中心内容。

“鏊子”这一独到的比喻,是朱先生从儒家的以“仁义”为核心的人本主义立场出发,对第一次国共合作破裂、内战爆发后的“乡村局势”的形象化判断,也构成了贯穿白鹿原现代历史过程的悲剧性审美意象,这一意象概括的是20世纪前半叶中国社会的残酷的阶级大搏斗的现实,历史的悲剧性现实。这一悲剧意象同白鹿传说的理想画图形成了截然对立的两极,《白鹿原》的历史悲剧意识也深蕴其中。作品中设置“鏊子”这一悲剧意象的作用至少有两点,其一,作为刻划朱先生这一独特艺术形象的一个角度,并以人物的视角去透视中国的历史文化;其二,渗透着作者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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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民族历史革命过程中的幼稚、狂热以及“右”的和“左”的错误危害的批判,揭示中国现代革命异乎寻常的曲折和艰难;正是这一切,大大增加了中国革命和中国历史的悲剧色彩,《白鹿原》中的绝大部分悲剧都是与此相关联的。

从唯物史观来看,人类社会是在否定和超越中发展前进的,其根本动力在于人类对理想的追求。人类对理想的追求是人类内在固有的本质所决定的。但是在人类的生存现实中却存在着与理想永恒的对立和悖论,因此人类在走向理想的过程中必然以自我牺牲为代价,而且,人类永远不会达到理想的终极目标,人类为理想而斗争的过程就永远不能结束。因此我们可以说,人类的历史就是理想与现实矛盾斗争的历史,就是人类力图超越现实走向理想的历史,中。。,。过渡阶段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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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悲剧地带。”《白鹿原》描述的就是中国历史由“旧”向“新”转变的一个“过渡阶段”的“悲剧地带”。民国初年的混乱,国共分裂后的屠杀,军阀混战的掳掠,内战的血雨腥风,国民党腐败统治造成的社会灾难……伴随这一切肆虐的还有天灾———大旱、瘟疫;还有深重得仿佛使人失去知觉的封建礼教对人、人性的屠杀……这一切就是一张巨大的“鏊子”,它所煎烤的是白鹿原的生命、灵魂。理想在“鏊子”上呻吟。《白鹿原》以生动的笔触描绘了一幅幅令人震撼的真实生活图景,展示了历史过程中的一幕悲剧缩影。

这就是悲剧,这就是历史悲剧意识的基础。《白鹿原》通过具有深层时代性、民族性的“特殊”描写,反映出了具有“一般”意义的历史悲剧意识。这突出表现在:传统封建伦理道德对人、人的生存的扼杀,残酷的政治斗争对人的价值的毁灭,丑恶的社会势力对人性的扭曲。而这主要集中于书中女人命运的描写上。

首先是鹿冷氏。她是作为一个人际交易的筹码,在温柔的乡情掩盖下与鹿家兆鹏联姻的。兆鹏是被鹿子霖以耳光抽回家,抽进洞房,抽进祠堂的。,人性的堤岸崩溃了,。,被封建礼。她的悲剧具有相当大的典型意,涂着浓厚的传统封建文化色彩。

如果说鹿冷氏的生命像蝼蚁一样被碾碎了,那么小娥的悲剧则爆出了眩目的火花。“对悲剧来说紧要的不仅是巨大的痛苦,而是对待痛苦的方式。没有对灾难的反抗,也就没有悲剧。引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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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快感的不是灾难,而是反抗。”反抗,就是一种悲剧精神,小娥悲剧眩目的火花就在于此。她毫无顾忌地向奴隶式的封建婚姻关系挑战而同黑娃结合;只求过正常人的日子,不为白家的不认可而动摇;同黑娃一起参加了轰轰烈烈的农运;政治风云变幻把她抛向孤立无援的境地,为援救黑娃而被鹿子霖卑鄙地占有,又被唆使拉白孝文下水,最后,鹿三为维护白鹿村的封建道德秩序将她残酷地杀害。她的悲剧因素是双重的:残酷的宗法制度,严酷的阶级斗争。对她来说前者是根本性的,决定性的,她的反抗也首先是指向那里,但是在现实过程中她也走向了恣情和纵欲,这里包含了生命的无奈。在此,一方面是人性的放纵,一方面也是对礼教的“惩罚”。生活泼到她头上的脏水和加于她的罪名恰恰反映了传统礼教的罪恶和社会世俗的可悲。她是一个封建礼教和宗法制度下的被侮辱者与被压迫者,同时也是同封建秩序抗争的斗士,不屈的复仇女神。小说以神秘文化方式表现她死后灵魂的抗争,那是惊心动魄的:她的冤魂以不同的方式把被害的真相传达给黑娃、鹿三妻、仙草,缠住杀害她的凶手鹿三并借其口大骂白嘉轩,在白鹿原制造大瘟疫,骨殖被挖出焚烧仍化作漫天彩色飞蛾……最终,她的尸骨被埋葬、镇压在象征封建礼教的砖塔之下。这一人物命运中蕴涵了巨大的历史、社会、

二

《白鹿原》的历史悲剧意识还体现在人的本质追求与残酷的文化环境之间的悲剧性矛盾冲突上,这是理想与现实的悲剧性矛盾在人的存在、人的生命活动上更深层次、更具文化色彩的展示。马克思主义认为,现实的人是具有多重对象性关系的存在物,人的生命活动就处于多重对象性关系之中;人的本质就是人在多重对象性关系中对自由的追求。理想、追求与现实生活永远处于对立统一的矛盾运动之中。“人是生而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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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卢梭的名言道出一个无法否定的事实:人的有限存在与现实世界无限障碍之间永恒的悲剧性矛盾。人在现实中不仅处于欲望的无限性与生命的有限性之间无法调和的二律背反,而且处于同现实构成的永恒的悖论中。・74・

文化、人性容量,她的悲剧从一个特定视角揭示了中国传统封建文化的“吃人”本质。

严酷的政治斗争对人的价值的毁灭在白灵和黑娃的悲剧命运中得到了最充分的显示。这两个人物出身经历不同,性格殊异,但是他们的悲剧命运却是惊人的一致———都惨死于“革命”的屠刀下。他们都走过了曲折、坎坷、艰险的人生历程,他们的人生追求和生命轨迹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和巨大的历史内涵,显现着生活的逻辑和历史的“必然”。作品的历史悲剧意识在白灵那里体现为壮烈与崇高,在黑娃那里体现为冷峻与凄婉。他们人生价值的毁灭给生活和历史留下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白灵被杀许多年后,白灵的儿子、作家鹿鸣面对母亲的历史性悲剧意识到:“重要的

正义参与“交农事件”,被关进牢狱,逃出后上山当了土匪头子,成了“大拇指”。这是人生的第二次转折。后来他对黑娃说:“我本该是个手艺人,靠手艺安安宁宁过日子。咋也料不到要杀人放火交农蹲监牢!旁人尽给咱们造难受事,教人活得不痛快,逼得你没法忍受就反过手也给他造难受事,把不痛快也扔到他狗日的头上,咱就解气了,痛快了。”最终,郑芒儿惨死于为争夺他的人马而实施的政治谋杀中,结束了他悲剧的一生。这个令人惊叹的故事给人以艺术的美感,更给人以生活及历史的反思,,历史的苦难总之,,民族的秘史”,一扫以往

是对发生这一幕历史悲剧的根源的反省”、理想主义、英雄主义和

“,把历史的真实在悲剧领,我域里作了成功的审美创造。们是否想过,折??参考文献:《白鹿原》还通过丑恶的社会势力对人性的扭曲来表现人的本质追求与残酷的文化环境之间的悲剧性冲突。在这方面,“大拇指”郑芒儿的悲剧是最具典型意义的。郑芒儿,一个贫苦农民的独生子,15岁被送太平镇学木匠。善良、勤敏、聪慧的郑芒儿既学会了师父的绝活,也赢得师父及其女儿小翠的喜爱,却遭到二师兄的嫉妒和怀恨。在二师兄的唆使下,王家新郎在新婚之夜逼死了小翠,并对车木匠极尽侮辱。侠肝义胆的郑芒儿杀死二元凶———二师兄和王家新郎,逃到白鹿原三官庙当了和尚。这是人生的第一次转折。出于

[1]转引自赵凯.人类与悲剧意识[M],上海:学林

出版社,1989.242.

[2]陈忠实.关于〈白鹿原〉的答问[J].小说评

论,1993,(3).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M].第8卷,北京:人民

出版社,1961.149.

[4]雅斯贝尔斯.悲剧的超越[M],北京:工人出版

社,1988.35.

[5]卢梭.社会契约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8.

[6]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

版社,1983.

【责任编辑　索燕华】

HistoricalTragicConsciousnessofBailuYuan

ZHANGHeng2xue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YueyangNormalUniversity,Yueyang414006,China)

Abstract:TheappearanceofthenovelBailuYuanisthesymbolthattragedyarttendstoberipeinthefieldofnovels.Itsartisticvaluefirstembodiesprofoundhistoricaltragicconsciousness,whichexactlymakesthenovelhavepenetrativesignificance.Itmainlyreflectsontwoaspects:firstly,thetragicconflictbetweentheidealoftraditionalagriculturalcultureandtherealityofgrimclassstruggleintheprocessofmodernhistory,secondly,thetragicconflictbetweenthepursuitofhuman’snatureandsevereculturalenvironment.Keywords:BailuYuan;Historicaltragicconscious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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