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性之淫]和[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的蛇女形象探异
摘 要:上田秋成的《蛇性之淫》是对《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翻案,保留了汉风又不失和魂。而蛇女是两部作品的核心,本文比较了真女儿和白娘子所处的时代环境背景、身份、 音容笑貌,并比较了在具体情节单元中两者的表现和留给他人的印象,其中最大的差距在于真女儿是有别于白娘子的“恶”的化身;在“善”、“恶”伦理符号的背后体现了两国 不同的文化心态和民族心理。真女儿“恶”的形象一方面受到日本古代小说和传说的影响,另一方面植根于日本人独特的爱情观和矛盾、调和并存的民族精神。 关键词:真女儿;白娘子;嫉恨;爱的魔性;和魂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26X(2012)05-0000-02 一 《蛇性之淫》是日本志怪小说集《雨月物语》中的一篇,作者上田秋成乃江户时代读本小说①第一人。《蛇性之淫》(以下简称为《蛇》)是以明朝小说家冯梦龙《警世通言 》二十八卷中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以下简称为《白》)为蓝本的翻案小说。虽说是翻案小说,但上田秋成并非简单照搬原作,而是在保留《白》的情节脉络、基本的人物设 定上,对背景、环境、人物作了日本化的浸染,营造了日本古怪阴森的怪谈氛围。他引经据典,融入日本古典的和歌、传说,展现了日本传统的审美情趣,他增删情节,融入自己 的创作思想,从而脱胎于原作而和魂盎然。 《蛇》反映了日本文学在接受中国文学影响时所具有的“变异复合性”特征。据严绍璗教授的变异体理论,文学的“变异”指的是文学所具备的吸收外来文化,并使之溶解而 形成的文学形态的能力。《蛇》的文本正是在《白》基础上的“变异”,“正是原有的民族文学的某些性质的延续和继承,并在高一层次上获得发展”。②而蛇女是两部作品的核 心,《白》中蛇女——白娘子的形象深入人心,经过历代百姓的创作,她已然成为一个美貌智慧、善良贤惠、勇敢追求爱情的女性的象征,成了一个“真善美”的代表。《蛇》中 的真女儿则有别于白娘子的特质,显现出强烈的妖性和由爱生恨的魔性,令人可怖又可怜,可谓是“恶”的代表。 二 从真女儿和白娘子所处的时代环境背景、她们的身份和音容笑貌出发,并结合在具体情节单元中两者的表现和留给他人的印象,可以看到她们的相同之处和差别之处。见表1 从表中可见,真女儿和白娘子的背景环境和身份差距较大,《白》是以中国宋朝贸易发达的水乡杭州为主要舞台,市民气较重,白娘子的一言一行更似一个泼辣爽直、贤惠持 家、主动追求所爱的市民女子而非传统的矜持守礼的大家闺秀。《蛇》则将场景移至山险水深,鬼怪传说盛行的海边纪伊国三轮崎,三轮崎是个重视渔业劳动和以长子为重的家长 制社会。作为“边缘人”③丰雄的心仪形象出现的真女儿势必要美丽优雅,知晓情趣,不同于渔乡的鄙俗女子。因此真女儿很多时候都是含蓄的,害羞的,被动的,等待垂怜的, 即使主动告白也没有白娘子那么爽直利落,而是引用古代和歌委婉地抒发心曲,在丰雄迟疑时又悲哀自己的冒失。她的京都大家闺秀的身份是风雅、情趣的日本传统女性审美观的 载体。可见,两位作者在美的塑造上的差异,白娘子是妩媚爽朗的美,真女儿是风雅情趣的美。 除了白娘子爱穿白衣,而真女儿以和服出场外,对她们音容笑貌的描述十分相似,都美丽动人,超凡脱俗。这份鲜见的美色和并存的妖性使得她们爱恋的男子不明所以时如痴 如醉,而当知道真相时又惊又怖,不念旧情,视之为异类和“恶”的符号。同样在高僧眼里她们都是为害世人、贪恋男色的妖怪而已,无半点人性可言,所有的善行只不过为了诱 惑男子,吸取阳气而已,她们也同样是“恶”的符号。 真女儿 白娘子 背景 时间 不知 南宋绍兴年间 地点 日本纪伊国三轮崎、石榴市吉野山 杭州、苏州、镇江 身份 京都大家闺秀出身,三轮崎国司遗孀 白三班白殿直之妹,杭州城大户人家张氏遗孀 着装 青色远山纹和服(仅提起一处) 穿白衣居多 外貌 “妍姿俏丽,艳光照人” “如花似玉”,“倾国之姿” 声音 “娇滴滴”,“甜美” “娇滴滴”,“迷人声态” 情节 雨遇 先闻其声,未见其人;害羞、含蓄、被动 先闻其声,未见其人;主动搭船、攀谈 借伞 被动 主动 告白 主动,含蓄、知书达理 主动,泼辣率直 一难 送定情信物:宝刀(赃物) 送结婚用钱(赃物) 一难相逢 制造偶遇,能言善辩 主动寻夫,能言善辩 二难 迁就出行(被高人识破) 打扮许宣(衣服为赃物) 二难相逢 嫉恨丰雄娶妻,附身富子,威胁丰雄性命 制造偶遇,能言善辩 三难 无三难 金山寺寻夫,被法海识破 三难相逢 无三难 辩解无效,只好威胁百姓性命 对付捉蛇人 不容分说,毒死法师 好言相说,吓跑道士 罩伏 叹丰雄无情,害死富子 叹许宣无情又留恋许宣,向法海申白,为青青求情 印象 丰雄/许宣 美丽优雅、有情趣的女子——异类 百媚千娇——异类 麻酒人/ 法海 淫荡,吸男子阳气,残害百姓 残害生灵的业畜 从情节分析上看,情节的突转皆在蛇性被发现、无可辩驳之时,而且形象的差异也集中于此。在此之前,白娘子和真女儿都执著所爱,虽然有时“好心办坏事”。而在此之后, 白娘子仍执著所爱,以威胁杭城百姓性命来留住许宣,但从没有威胁过许宣的性命,也没有危害过道士、李员外、捉蛇者等人性命。正如白娘子在被收伏时答法海时说的:“禅师 ,我是一条大蟒蛇。因为风雨大作,来到西湖上安身,同青青一处。不想遇着许宣,春心荡漾,按纳不住一时冒犯天条,却不曾杀生害命。望禅师慈悲则个!”④白娘子虽为妖不
懂人情世故致许宣三次获罪,但从不曾危害世人。她痴恋许宣,她贤惠善良、惹人同情,因此话本在一代代的民间创作中,有了现代《新白娘子传奇》中许宣和白娘子大团圆的结 局。可以说,白娘子是个勇于追求爱情,反抗以法海为代表的封建势力的女性的象征,是个“善”的象征;而真女儿转变之大,令人毛骨悚然!她嫉恨丰雄喜新厌旧,在丰雄新婚 第二夜附身于富子身上,恶言恫吓道“你若再相信别人的谗言,第二次抛弃我,我就一定要报仇雪恨了。纪州的山很高很高,我可以让你的血从山顶流到谷底。劝你好自为之,切 莫断送了性命。”⑤这个复仇的转折是原作《白》所没有的。真女儿毒死了捉蛇道士,最后祟死了富子。其复仇的烈焰燃烧时狰狞的妖状和之前优雅、风情,娇羞女子的极端对比 ,令人恐怖又怜悯。作者增添了这条原文没有的支线也是为了着力突出“蛇性之淫”,将之视为“恶”的化身。然而从中,我们也可看出这种“善”、“恶”伦理符号的背后的民 族的文化心态和审美心理。 三 中村博保认为,蛇性象征着爱欲的魔性。由爱生恨,爱有多强烈,恨意就有多炽烈。真女儿作祟富子是日本文学传统的主题,在《源氏物语》中就有六条御息所嫉恨源氏,生 魂出窍,祟死源氏情人夕颜和妻子葵上的例子。《蛇》不仅受了《源氏物语》的影响,其蛇女的魔性塑造也受到了日本传统谣曲中“道成寺”传说的影响,小说中可看到明显的痕 迹,如纪伊国是“道成寺”传说的发祥地,作者将《白》中金山寺的法海改成了道成寺的法海,最后将蛇埋葬在道成寺,可以说蛇妖形象的逆转很大程度上受了“道成寺”传说的 影响。这个传说大概讲的是清姬为爱疯狂,最后毁灭安珍和自己的故事。清姬爱上了落脚在家中的僧人安珍,她听信于父亲说的与安珍有婚约的玩笑话,因此向安珍表明了爱意并 商定了约会的时间。安珍大吃一惊,没有赴约而是慌张逃跑。清姬得知后一路追赶,不料碰到安珍竟问清姬是否认错了人。清姬狂怒,形似女鬼,安珍拔腿狂奔,搭船过河,清姬 急火攻心急欲过河,遂化为一条大蛇游到河岸,最后将躲在道成寺吊钟内的安珍喷火至死,自己也留着血泪,沉入附近海湾,自尽而死。⑥ 真女儿“恶”的形象塑造不仅受 到日本古代小说和传说的影响,也植根于日本人对爱情的独特理解和矛盾、调和并存的民族精神。 女人的爱欲之火燃烧炽烈,不仅摧毁了对方也毁灭了自己。然而日本民族欣赏的正是这种极端的爱,只有在不留余地的灼烧中才能表现爱欲的纯粹。像日本文学中的“情死” 主题——男女双方为了将爱的瞬间永恒地凝固,证明自己爱得纯粹热烈,便采取双双赴死的方式,既惨烈又哀伤,蕴含着日本传统的悲剧美学。在《蛇》中作者极力突显蛇性之“ 淫”即蛇性之“恶”就在于作者极力突显蛇性之爱的强烈、纯粹。篇名《蛇性之淫》的“淫”字,在日语里是“爱欲”、“性欲”之意,因此也可将它译作《蛇性之恋》。“恶” 一方面具有伦理意义,另一方面恨产生的“恶”也加剧了爱的深度。 --!> 这种“善”与“恶”、“爱”与“恨”、“含蓄”与“狂暴”的对立冲突凝固于真女儿这一蛇妖形象之中,是日本民族精神的体现。美国文化人类学家鲁恩?本尼迪克特在《 菊与刀》中对日本的民族精神有精彩的概括:“菊花与刀两者都是这幅画中的一部分。日本人既好斗又和善,既尚武又爱美,既蛮横又文雅,既刻板又富有适应性,既顺从又不甘 任人摆布,既忠诚不二又会背信弃义,既勇敢又胆怯,既保守又善于接受新事物,而且这一切矛盾的气质都是在最高的程度上表现出来。”⑦这些矛盾的极端对立和调合正是日本 的民族性所在,将两种对立的事物或情感调和起来才是最高的美,这是日本人的“和意识”⑧所绽放的美感,像集死亡的消逝和生之灿烂华美于一身的落樱之美。真女儿身上所展 现的剧烈的对立正是这部作品的“和魂”所在。在她身上,反映了日本人传统的审美价值即风雅、情趣;也反映了日本人独特的爱情观,爱情若发展到极致便会物化为妖性、魔性 ,伴随着妖性毁灭一方或双方的同时,正是爱的纯粹的永恒地光芒所在;同时真女儿表面的蛇妖的异类形象背后是日本民族矛盾对立调和的精神形象,是日本民族的“和魂”所在 。 注解: ① 指的是谁江户时代通俗文学中的一种样式。其主要特征是:吸取中国宋话本、明清小说的情节素材、构思和表现手法,融入日本本土文化中,再以较高雅的文字,翻改或自撰出 来的作品。参见[日]上田秋成.王新禧 译.雨月物语 春雨物语插图本[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0:译序 ② 严绍璗.中日古代文学交流史稿[M].湖南: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前言 ③ 丰雄喜好风雅,疏于生计,在当时是于世不容的。因此说丰雄是在社会主流价值观之外的“边缘人”。 ④ 冯梦龙.警世通言[M].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309 ⑤ [日]上田秋成.王新禧 译.雨月物语 春雨物语插图本[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0:80 ⑥ [日]茂吕美耶.传说日本[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118-123 ⑦ [美]本尼迪克特.菊花与刀—日本文化的诸模式[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2 ⑧ 详细可参见于叶渭渠.日本文学思潮史[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7 参考文献: [1] [日]上田秋成.王新禧 译.雨月物语 春雨物语插图本[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0 [2] 冯梦龙.警世通言[M].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 [3] 严绍璗.中日古代文学交流史稿[M].湖南: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 [4] [日]茂吕美耶.传说日本[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5] [美]本尼迪克特.菊花与刀—日本文化的诸模式[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 [6] 叶渭渠.日本文学思潮史[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 [7] 叶渭渠.日本文学大花园[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 [8] 刘振瀛.日本文学史话[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 [9] 王慧荣.《蛇性之淫》与《白蛇传》异同之比较[C].日本研究论集,2004(9) [10] 邱燕.日本“情死”文学作品中的悲剧精神[D].上海:华中师范大学,2006 [11] 桑凤平;俞海萌.试论中日古典怪诞小说的“同途殊归”:《蛇性之淫》与《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人物形象对比分析[J]语言与文化研究,2009 [12] 贺静彬.略论日本小说《蛇性之淫》所折射出的创作原则——与《白娘子永镇雷锋塔》的比较[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6(5) [13] 蔡春华.中日两国的蛇精传说:从《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与《蛇性之淫》谈起[J].中国比较文学,2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