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诸侯王乱伦谈

作者：李竞恒

从历史记载来看，西汉时代的诸侯王有两大特色，一个是盛产暴君，一个是流行乱伦。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很黄很暴力”。

当然，关于“暴君”具有丰富想象力的记载不绝于书，最为人们所熟知的当然莫过于桀纣的故事，诸如“酒池肉林”、“男女裸逐”、“长夜之饮”之类。然而，桀纣那些“很黄很暴力”的往事，一来历史遥远，情迹模糊，二来可能是后人穿凿附会。用孔子的话说就是：“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这就是说，连笃信道德礼乐的孔老夫子也不全信商纣王的残暴故事，因此，桀纣的“黄暴”故事在很大程度上是象征性的。

自桀纣之后，也产出了两个著名的“暴君”，一个是周厉王，一个是周幽王。不过，前者的罪过不外乎是“防民之口”，而后者的罪过则是“烽火戏诸侯”。即使《诗经》中对这两位老兄讥刺有加，比起西汉的诸侯王来说，这两位老兄实属善类。

关于西汉诸侯王的残暴，首推广川王刘去。根据《汉书?景十三王传》的记载，此公虽然学习过《论语》和《孝经》，却似乎对仁义不感兴趣，而是更喜欢以传说中的桀纣为榜样。例如，他怀疑一位叫“陶望卿”的小老婆与小吏有私情，便将这位小老婆脱光衣服，殴打一通，然后命令其余的小老婆都拿着烙铁烧灼陶望卿。这位可怜的小老婆想跳井自杀，却又被捞出来，再被割裂生殖器、鼻子、嘴唇、舌头，最后被肢解，尸体被放在鼎镬中，混合着毒药煮，煮了一天一夜才煮尽。在这过程中，这位诸侯王还叫小老婆们在一起观赏。

另外一名叫“荣爱”的小老婆，因为被怀疑与医生私通，她也去跳井，还是被捞了出来。在被鞭笞一通之后，她被绑在柱上，刘去用烧红的刀子挖去她的眼睛，又割下她的大腿，用烧化的铅灌入口中。被折磨死后，肢解。

如果这些内容令看官那纯洁善良的心灵感到不适，笔者对此深表歉意。因为笔者想象力从来不够丰富，只是转述了一下两千多年前的历史记录。这历史记录只能说明，人类的想象力是无穷的。用现代广告词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当然，这位诸侯王还有很多实践自己丰富想象力的行动，介于本文需要介绍一下西汉诸侯王的乱伦传统，在此就不多赘述了。

这位广川王刘去的侄儿刘海阳，还喜欢在屋子里画满男女交合的春宫图，然后请很多堂姐妹来这里喝酒，并欣赏这些春宫画。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汉书》未载，只有留给读者去想象了。

《史记?荆燕世家》记载，有一位叫刘定国的燕王，“与父康王姬奸，生子男一人。夺弟妻为姬，与子女三人奸”。这位诸侯王，先与自己父亲的小老婆通奸，然后又和自己的弟媳妇生了一个儿子，最后发展到与三个女儿乱伦的地步。

《史记?齐悼惠王世家》记载，齐厉王的母亲是纪太后，纪太后很疼娘家人，所以就先把一个娘家的侄女嫁给齐厉王，但厉王不喜欢这一桩包办婚姻。纪太后为了照顾娘家人，又叫另一个侄女进入王宫，并命令其她女人不得亲近齐厉王。太后的想法是，这下你小子就只能和她生米做成熟饭了，哈哈哈。谁知齐厉王在如此压抑之下，“因与其姊翁主奸”，意思是，他选择了和自己的亲生姐姐发生乱伦关系。当然，我们也可以说，他宁愿乱伦，也不愿意服从母亲的强权。

后来，酷吏主父偃担任齐国相，先抓住负责为齐厉王与他姐姐之间通风报信的太监，命令他作告发齐厉王的证人，准备到皇帝那里告齐王一状。齐厉王年少胆小，感到恐惧，于是喝毒药自杀。

《史记?五宗世家》记载，江都王刘建，“尽与其姊弟奸”，看来此人和自己的姐妹都发生了乱伦关系。《汉书?景十三王传》记载，刘建的妹妹叫刘征臣，她已经是盖侯儿子的媳妇。结果，在兄妹俩的父亲去世时，她来奔丧，刘建就与她发生了乱伦通奸。后来，刘建的结果是，在被发现后自杀。

还有一位赵太子，名叫刘丹，因为“与其女及同产姊奸”，在被发现后丢掉了太子之位。看来，这位先生的乱伦对象是自己的女儿和亲生姐姐。

《汉书?文三王传》记载，梁王刘立，与自己的姑母通奸。一位大臣为他的行为辩解，理由是认为“今梁王年少，颇有狂病”。皇帝听了之后，也认同了这一说法，因此没有处理他。在皇帝看来，诸侯王的乱伦，如果是精神病问题，还是可以原谅的。

而代王刘年，在当太子时就与自己的妹妹乱伦，到他继位时，他妹妹居然怀上了他的小孩。而他也因此被告发，废为庶人。

《汉书?景十三王传》中，还有一位广川缪王“与同产奸”，就是与亲生姐妹乱伦。

在了解了以上这些西汉诸侯王“很黄很暴力”的故事之后，我们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究竟是什么力量使他们做出了这些挑战人类想象力的事？为何西汉诸侯王频繁地乱伦？

当然，我们知道，在古埃及，王室实行内婚，父娶女，兄娶妹之事习以为常。在古希腊神话中，诸神也实行乱伦。但前提是，古埃及和古希腊人认为，乱伦是神族（王族）享有的特权，是神圣的，神圣家族的血统不能被凡人所玷污。

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西汉诸侯王的乱伦是为了显示自己的神圣，或是宣布自己为神。根据古罗马史家苏维托尼乌斯(Suetonius)《罗马十二帝王传》的记载，古罗马暴君卡里古拉（Caligula）与自己的三个姐妹乱伦，他倒是宣布自己为神，因此，乱伦是自己的特权。20世纪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加缪还为这位暴君的故事写作了《卡里古拉》，后来被改编为电影，名曰《罗马帝国艳情史》。

电影中，卡里古拉一边施行暴政，一边热恋自己的妹妹。加缪的作品试图表现，此人的妹妹死后，他陷入极大痛苦，失去了最后的精神慰藉，因此用残暴来发泄，以此体验自我的存在，用社会的残酷荒诞性影射世界的荒诞性。

《汉书》的作者班固认为，诸侯王们的疯狂是因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亦未尝知惧……沉溺放恣之中，居势使然也”。可是，西汉皇帝们也生长于类似的环境之中，却没有发生乱伦，可见，班固的说法是不成立的。

笔者倾向于认同加缪对古罗马暴君卡里古拉的“解读”，这种解读也同样适用于西汉的诸侯王们。因为，这些诸侯王实际上是被大汉帝国边缘化、监控、打击的对象。他们表面上锦衣玉食，享有诸侯之尊，可是，却处处被监控，有饿死者(如赵王刘友)，殉情者，自杀者，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因此，他们的生存环境在实质上是具有相当残酷与不安定因素的。

用著名历史学家徐复观先生的话来说，这些诸侯王们，实际上是专制皇权制度下的牺牲品（徐复观：《两汉思想史》第一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06页）。他们实际上是“在监狱中的富豪”，一方面，他们被压抑、打击，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具有一定权力。在朝不保夕的生存环境中，“玩一把就死”的心态是很容易滋长的。而共同的生活经历与对“外人”的不信任心态，也是促成这些诸侯王与家庭女性成员之间容易发生畸形恋情的重要原因。

在此意义上来讲，他们就是东方的卡里古拉。卡里古拉与传统、政敌、元老院对抗，西汉诸侯王们则面临皇权的阴影与时刻监视他们的国相。一方面，他们遭受压抑，另一方面，他们则对比他们更弱小的人群施暴。而与亲人的乱伦，则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他们心灵的慰藉。因此，说到底，这一现象，正是西汉帝国完成中央权力集中过程中的阴暗产物。

2009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