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自我的精神操练
保持自我的精神操练
——读《在喧嚣中听见宁静》
春寒料峭。
再次抽出散文集《在喧嚣中听见宁静》,在台灯下翻阅起来。黑夜将火车与汽车的怪叫声驱散至远处,心在永良兄构建的文字宫殿里神游,往日郁结的烦闷得以暂时放逐。
早在新余师范求学期间,就已认识永良。令人惊异的是,今天掐指一算,那已是十九年前的事了。所以,彼时的永良,没有给我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
我在乡下教书时,曾经与几个文学青年创办过一份民间刊物。人们都热衷于股票、麻将、爱情或者无所事事的时候,文学早已走下神坛,黯然失色的时候,我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居然逆流而上,而且大有为文学献身的架势。我们的乐此不疲换来的是人们的嘲笑,想起来真是悲壮啊。所以,有一次永良下基层检查工作时(那时他已经在政府机关工作),如遇知音的我趁机送了一本油印刊物给他。再后来,一个偶然机会,我也调进城里。从此,几个曾经热爱文学的人,如今又碰到一起。看来,文学这东西似乎暗合着我们的命运。
永良给人的印象是诚实、淳朴,似乎永远带着善意的微笑。起初,我们每月都交换着各自的习作,然后聚在一起相互评点、相互鼓励,有时甚至为某个观点争得面红耳赤。现在因为工作,因为工作以外的琐事(生活总是纷繁复杂的),还有各人的状态问题等等,很久没有讨论写作的问题了。不过,我还是有几次和永良深谈的,在他办公室里,在路上。我总是听得时候多,因为我发现,比起永良,无论是阅读,还是对文学的思考,很多时候我都无话可说。永良是一个酷爱阅读(用易晖的话形容——“资深读者”)、善于思辨的人。
这些年来,永良工作之余便是阅读和写作,保持了一个纯正农民后裔的勤奋本色。《在喧嚣中听见宁静》收录了他近年来创作的散文、随笔、游记、评论等文章57篇。既有蕴含“寻根”思想的现实语境下的乡土叙事,也有饱含个体日常生活细微体验的性灵抒写;既有充满思辨的深度冥想,也有观点独到的解读评论。阅读这样的文本,最适宜的时间便是抛开俗务之后的夜晚,像读梭罗的《瓦尔登湖》,有些篇章可能有点晦涩,但是当你真正潜入其中,将获得一片澄明。
恬淡、舒缓,带有浓郁乡土气息却又暗含焦虑的文字之下,让我触摸到永良对传统乡村的留恋,以及对现实处境下村庄命运的担忧。“村庄还没有苏醒过来,后山林子里的雾霭慢慢地聚积,模糊了秋天艳丽的浓妆。一头昨夜迷失了归途的牛犊,一身雾水,站在村口用稚嫩的童声呼唤母亲。”(《十月》),一个普通的月份,在作者的笔下顷刻变得灵动鲜活起来。这是典型的江南乡村景象,诗情画意之中,使人体会到一种无言的宁静。《冬月》一文,从节令细微变化的描写到寻常农事的叙述,一种浩瀚的平静蕴藏其中。我们可以看见,作者就像大地忠诚的儿子,向读者展示传统乡村农闲时的从容与恬静。《我的村庄,我的心灵家园》、《土地,土地》、《2006年的村庄》、《村庄的底面》等篇章则从另一个角度表达作者对工业化浪潮袭击下的村庄去向的忧虑。的确,从广义上讲,乡村是人类文明的根基。但是,伴随机器的轰鸣和金钱、利益的侵袭,传统意义上的乡村在时间的容器里正逐渐消融。作为文化的“根”,乡村的分崩离析,更加使人漂泊无依。尤其是离开乡村却又始终进入不了城市主流社会的人,那种失去记忆的漂浮的不安,像一把利刃,高悬在他们头颅之上。特别是《2006年的村庄》一文,截取一个时间横断面,通过叙写征地、征地钱款的分配、一个乡村赌徒的遭际,描写笼罩在疾病和死亡阴影下的村民,为我们呈现了一个被金钱异化的村庄,“从此,田岗的道路上,多了一些视而不见的陌路人,少了一些捧着自家新摘的菜蔬送人的邻居。”,传统村落的美好人际关系遭受了毁灭性打击。物质的围剿下,乡村文明的阵地正在沦陷。这些篇章显示了一个优秀写作者对现实的敏感和洞察。
“耽于思考”的本性使永良的文章具备了一定的深度及厚度。《人在路上》写得是工作岗
位数次变动引发的感叹与思考,生存状态的记录点燃了对人生终极价值的深度探寻;《一次胡思乱想》从带有表演性质的捐款事件入手,最终归结于对个体平等、尊严以及存在意义的追问;《无题》采用陌生化手法,意味深长地揭示了强大的世俗生活吞噬个人信仰的痛楚,“顷刻间我听到自己心灵的横梁断、倾塌,成了乱码,堆放一地。我看见自己的肉身走出山谷,顺着城市的血管向腹地走去,最后消失在世俗的尘嚣中。”像一则人生寓言,使人警醒;《遁无处》一文思维跳跃性较大,时间的浩淼中透露一种宿命意识的悲凉;《写作及其它》从写作的意义联想到个体生存的意义,是对存在价值的困惑与质询(在浩瀚的宇宙中谈论写作的意义,无疑是上帝微笑的又一个诱因)„„这些篇章中尽管有些内容格调较灰暗,但让我们品味到作者是在以真诚的写作态度进行“保持自我的精神操练”。任何时候,一个真正的写作者必定是一个孜孜不倦地追求心灵探秘的实践者。外部世界阔大而且充满诱惑,如何保持独立自由的个性,致力于个体心灵世界的建构与阐述,应该成为每个写作者终生奋斗的目标。 尤为可贵的是,永良在这种苦行僧般寂寞的“操练”中所作的某些有益尝试。我始终认为,写作的生命在于创新。毫无新意的复制是写作者最危险的敌人,打破束缚自己的镣铐,是一个艰难而痛苦的过程,但是,唯有打破才能获得重生。这里仅举两个例子。一篇是《立交桥速写》。作者在这篇文章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向我们细致地描述小城每天下午准时发作的交通拥堵。行人、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小轿车、公交车„„“见缝插针,互不相让”,导致“整个城市供氧不足”,“血液几近凝固”,“血管完全塞死”,甚至“病入膏肓”。在如此混乱的场景中,交警的指挥因为力不从心而显得有点滑稽。在这里,作者的情绪是极力克制的,仿佛一架摄像机,通过录制一段司空见惯的城市生活,向我们呈现秩序的脆弱和个人驳杂的生存处境。还有一篇是《一只蜗牛的历险之夜》。以一只夜晚出来寻找食物的蜗牛的视角,向我们展示人类的“恶”。大批动物惨遭杀戮,生态失衡,环境恶化,病菌肆虐„„“在人类强大的机器面前,我们实在是卑微如尘”。然而,自作聪明的人类在浩淼无边的时间与空间里面,又何尝不是一粒渺小的尘埃呢?文章的切入点恰到好处,给人以极大的心灵震撼。 再读这本集子,永良的缺点也显而易见。一些篇章初看似觉高深,最后却流于说教的空洞;语言还缺乏节制,有些拖沓;某些地方的用词比较粗糙,禁不起推敲。我个人比较欣赏简洁的表达。因此觉得这些因素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整个文本的清洁。
社会发展到凡事追求效率最大化的今天,与人谈文学,谈写作,说不定得到的是一片惊诧和嘲笑。永良在一片喧嚣之中能够保持内心的平静,能够在阅读与写作之间纵横驰骋,因此得以“从逼仄的生存状态中逃离出来,站在生活之上俯视着自己和这个世界”,从而获得“一种宗教般的抚慰、自由与力量”( 《在喧嚣中听见宁静》跋:文学是慢的),应该是文学给他的最好馈赠。作为他的朋友,希望他能坚持“操练”下去。
勤奋的农夫往往能收获颗粒饱满的粮食。对此我满怀期待。
2.18—2.19初稿
3.6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