瞽目.砍鼻.割舌.阉割:拜占廷争夺皇位失败者的命运

梁发芾

世袭君主制皇位的取得和传承都是极其严重的大事，对于皇位的争夺也是极为常见的现象，而争夺皇位的失败者的命运，也极为悲惨。历史上的东方国家和接近东方的国家，如中华帝国、拜占廷帝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俄罗地帝国等，这些国家君主制时期的历史简直可以说就是皇位争夺的历史，其血腥残酷让今天的人无法理解；而其血腥残酷的方式，却也如同托尔斯泰所说的不幸家庭一样，各有各的特色。

这里要说的是拜占廷帝国的故事。

这里要说的拜占廷帝国，实际上就是东罗马帝国。在公元四世纪的时候，罗马帝国被分为东西两部分，西部帝国以罗马为中心，东部帝国以君士坦丁堡为中心。西部的罗马帝国被满族灭亡后，东部的罗马帝国仍然以正统罗马帝国的名义存在，长期拒绝与满族建立的国家交往；不过因为地处希腊半岛，东罗马帝国越来越希腊化，它的教会与罗马的教会也分裂了，形成了东正教。在罗马帝国灭亡后，拜占廷帝国仍然统治希腊半岛、巴尔干半岛和小亚细亚等地达千年时间，最后被信仰伊斯兰教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灭亡。

拜占庭帝国实行的是皇帝制。这种皇帝制和中国皇帝制有些是大致一样的，有些则大不一样。大致一样的地方是，皇帝是最高统治者，实行世袭制；人民是皇帝的奴仆，在觐见皇帝时，都需要五体投地，行三叩九拜大礼；有后宫，有被阉割的太监；不一样的地方是，拜占廷信奉基督教，而基督教是反对多妻制的，因此拜占廷帝国的皇帝虽然有后宫也只能有一个妻子，不像中国皇帝有三宫六院，妻妾人数往往达到成百上千人；拜占廷实行共治皇帝制度，不但有正皇帝，同时也有副皇帝，或者叫做二皇帝。正皇帝的弟弟或儿子，甚至母后，皇后，丈人，女婿，都有可能被立为副皇帝。皇帝死后，副皇帝可以立即继承帝位。这种制度本来是为了解决皇帝死后皇位空缺造成的动荡和争夺的麻烦，但这个制度却成为动乱的根源，关于共治皇帝或副皇帝这个制度，以后详细再说，总之，共治制度与中国的皇帝制度是完全不同的；还有一个不同是，拜占廷帝国有元老院，也其一部分作用，而在中华帝国，一切权利属于皇帝 ，不可能有这样的可能造成权力分散的机构。另外的不同，就是本文要说的，拜占廷皇帝的争夺者在失败后差不多都被刺瞎眼睛，或砍掉鼻子，甚至割掉舌头，看起来相当残酷，而中国皇帝的竞争者在失败后会被诛灭九族，至少是被杀死被剐。

砍鼻

拜占廷早期对争夺皇位的失败者的惩罚，主要是割鼻子。割掉鼻子就破了相。在一个君权神授的理论下，皇帝一定是其貌不凡的，但被砍了鼻子，被破相的话，皇帝的相貌就成为丑八怪，其神性就荡然不存了。他如何在公众面前亮相，接受臣民顶礼膜拜？

公元641年，伊拉克略皇帝一世（Heraclius Ⅰ)去世。这位皇帝的第一位妻子是一位癫痫病患者，生有一对儿女，儿子叫君士坦丁。但这位原配不幸早逝。伊拉克略又娶了自己的侄女马提娜（Martina)，这当然是一起血亲相奸的乱伦婚姻，受到教会和臣民的反对。马提娜生了9个孩子，4 个死于襁褓，两个长大的儿子却有残疾，人们认为这是上帝的报应。老皇帝伊拉克略在遗嘱中将长房的儿子君士坦丁立为皇帝（是为君士坦丁三世Constantine Ⅲ），也将偏房的儿子伊拉克罗纳斯（Heraklonas)立为共治皇帝。此时君士坦丁28岁，伊拉克罗纳斯15岁。君士坦丁三世面临的是一个烂摊子，史载当时国库空虚，他可能没钱安葬他的父亲，让父亲的坟墓敞开者，并将自己的皇冠拿去卖钱。但君士坦丁三世继位后三个月就去世了，伊拉克罗纳斯就成为唯一的皇帝。他的母亲马提娜野心勃勃，以儿子的名义进行统治。但她不受人们欢迎，有将军甚至率兵声讨马提娜和伊拉克罗纳斯。伊拉克罗纳斯屈从于压力，就将君士坦丁三世11岁的儿子立为共治皇帝（Konstans II）。但这仍然不能平息反对，伊拉克罗纳斯就垮台了。此时按照元老院的命令，马提娜和伊拉克罗纳斯被废黜，同时决定割掉马提娜的舌头和伊拉克罗纳斯的鼻子。两人被流放到Rhodes岛。据说这是拜占廷第一次采用这种残酷的东方习俗。比这早千年左右的中国秦国变法的时候，主持变法的商鞅就割掉了反对变法的太子老师公子虔的鼻子予以打击。割鼻子的酷刑说不定真是东方的习俗呢。

40年后，公元681年，在位的皇帝是君士坦丁四世（Constantine Ⅳ）。他是Konstans II的儿子，他的两个弟弟伊拉克略（Heraclius)和提比略（Tiberius)，都被他们的父亲在生前立为共治皇帝。但君士坦丁四世不想与弟弟共享权力，便不顾父亲生前的遗愿，也不顾元老院的反对，废除了两个弟弟共治皇帝的权利，并且割掉了两个不幸的弟弟的鼻子。这次政变确立了一个原则，就是只有在位皇帝的长子拥有皇帝继承权。共治皇帝制度作为确保皇帝权力继承的一种方式虽然像以前一样重要，但从此以后，拥有最高权力的主皇帝必须是成年并确有统治能力的人，而共治皇帝不再分享主皇帝的权力。主皇帝拥有了完全的君主权。

又过了十多年，公元695年。当时在位的皇帝是查士丁尼二世（Justian Ⅱ）。这个年轻皇帝鲁莽残暴，据说其政策没有一项能够得到民众的拥护。他热衷于奢侈宏大的建筑，所有臣民都背上沉重的财政负担。这年年底，就爆发了反对他的起义。希腊军区的将军利奥提乌斯(Leontios)被推举为皇帝，他将查士丁尼二世割了鼻子，然后流放。但新皇帝的宝座没有坐多久，军队又叛乱了。698年，叛军拥戴舰队司令阿普西马尔（Apsimar)为皇帝，改名为提比略二世（Tiberius Ⅱ)。老皇帝利奥提乌斯又被废黜，且被割掉鼻子，被关押在修道院。而他割掉前任的鼻子，也不过才三年时间。“割人鼻子者，终被别人割”，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

有趣的是那个被割掉鼻子，且被流放的查士丁尼二世。他虽然被割掉了鼻子，但复辟的野心却一点也没有衰减。他居然从流放地逃跑了，跑到一个叫做哈扎尔的汗国，娶大汗的妹妹为妻子，这位妻子皈依了基督教，改名为塞奥多拉。拜占廷皇帝自然不能容许这个流窜的前皇帝逍遥下去，提比略二世派使者去哈扎尔要求将查士丁尼交给拜占廷，结果他逃到了保加尔人的国家，与该国的汗王建立友好关系，并且在汗王的帮助下前带兵前去君士坦丁堡争夺皇位。拜占廷首都君士坦丁堡固若金汤，自然不是容易能够攻取的，三天时间进攻毫无进展，查士丁尼成为一个笑柄。但他不甘心，居然从饮水管渠爬入君士坦丁堡城内。突袭引起极大恐慌，皇帝提比略二世仓皇出逃。而逃亡十年的查士丁尼二世成功复辟。他才不在乎有没有鼻子。通过砍掉鼻子惩罚皇位争夺者的办法，于人真是轻若鸿毛。既然砍鼻子并无震慑力，所以，查士丁尼二世不再使用这种恐怖手段。他对于前面的两个皇帝和重臣实行了血腥的报复，利奥提乌斯和提比略二世被侮辱性地游街示众，然后被处死；数量相当多的重臣都被吊死在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上；为利奥提乌斯加冕的大教长卡林尼库斯（Callinicus)被刺瞎了双眼。他还不满足。他又对拉文那进行惩罚性远征，报复当地居民在其第一任内对他的不恭敬。他血洗了这个城市，将该市显贵的市民用铁链串成一串押到君士坦丁堡，在那里集体屠杀。该市的主教也被刺瞎了双眼。不过，历史对于这个皇帝也是公正的，因为不久之后。反对他的起义爆发，君士坦丁堡内的居民打开城门。他众叛亲离，再次被废黜，且被自己的近卫军杀死。他的头颅被送到罗马和拉文那示众，他的小儿子和继承人也被处死。

瞽目

查士丁尼二世死后，保加尔人汗王以自己的盟友查士丁尼被处死被借口，向拜占廷发动了战争，洗劫了君士坦丁堡郊区。公元713年，军队发生叛乱，在位的皇帝腓力皮克斯（Philippicus）被废黜，被瞽目。

又过了30年，君士坦丁五世（Constantine Ⅴ）即位。这位是前皇帝利奥的儿子。他在两岁的时候就被父亲加冕为共治皇帝，因此，他在父亲去世后继承皇位无争议无障碍。但是，与他对立的是他的姐夫阿尔塔巴斯杜斯（Artabasdos），一位武装部队的最高指挥官。他发动政变，自立为皇帝，进入君士坦丁堡，让大教长为自己加冕，把自己的长子立为共治皇帝，次子任命为军队最高总司令。君士坦丁五世则逃亡到外地。在他的支持者的帮助下，君士坦丁五世率兵围攻君士坦丁堡，于公元743年重新夺回皇位，并进行血腥报复，将阿尔塔巴斯杜斯及其两个儿子公开游街示众后瞽目；阿尔塔巴斯杜斯的一些支持者要么被处死，要么被刺瞎，被砍手剁脚。为阿尔塔巴斯杜斯加冕的大教长则被放在驴背上骑驴游街，以示羞辱。

公元780年，10岁（一说是9岁）的君士坦丁六世（Constantine Ⅵ）即位，他的妈妈伊琳尼（Irene）摄政，并担任共治皇帝。当君士坦丁长大成人之后，伊琳尼却并不想交出权力，母子之间的斗争白热化了。伊琳尼精力充沛，镇压了宫廷阴谋，要求军队宣誓她是最高君主，并将其名字排列在儿子的前面。大部分军队都进行了宣誓，但是亚美尼亚军区却表示反对。公元790年，捍卫王朝利益的军队宣布合法皇帝君士坦丁六世是唯一皇帝。伊琳尼在较量中失败，不得不离开皇宫。但她的支持者最终说服君士坦丁让母亲重新回到皇宫，被按照过去使用的顺序排名。皇帝的软弱引起他的支持者的强烈不满，君士坦丁五世的后人有可能被拥戴。君士坦丁六世立即行动，挖去他叔叔的眼睛，又割去其父另外4个兄弟的舌头。君士坦丁六世行事鲁莽，背信弃义，残酷无情且有通奸行为，大失人心，797年，根据他妈妈伊琳尼的命令，他被挖去了双眼。伊琳尼成为拜占廷唯一的统治者。

将争夺皇位的失败者瞽目，这一残酷做法一直延续很久。虽然随着历史的进程，挖眼睛的频率逐渐降低，但一直但拜占廷灭亡，也没有完全废止或禁止。有趣的是，拜占廷这种做法还被他们的对手奥斯曼帝国所学习借鉴。1373年，大名鼎鼎的拜占庭帝国已经沦落为奥斯曼帝国的附属国，皇帝约翰五世（John Ⅴ）随同苏丹穆拉德在小亚细亚作战，拜占廷皇帝的儿子安德罗尼库斯和奥斯曼苏丹的王子萨乌德兹·凯里比（Saudzi Celebi)却乘机勾结起来，发动叛乱，共同反对各自的父亲。苏丹穆拉德迅速镇压了叛乱，不但对儿子施以挖去双眼的惩罚，而且也要求约翰五世用同样的方法惩罚他的儿子。约翰五世不敢怠慢，但是对于儿子和孙子采取了相对和缓的处罚措施，使得他们没有完全失去视力。

阉割

将失败的竞争者阉割的惩罚措施，在拜占廷也是有的，不过不常见，历史资料的记载星星点点。拜占廷帝国本来是禁止本国人自宫做太监的，不少太监是进口的。但实际上国内也是有人自宫进宫做太监的。拜占廷帝国的太监比中华帝国的太监享有更大的权力。太监可以做任何官职，但不能当皇帝。如果将一个人阉割了，他当然不可能再问鼎皇位了，应该是比砍鼻子刺眼睛更有效的惩罚措施吧？

不过拜占廷并不经常阉割竞争者，历史记载并不多。在公元813年，米哈伊一世（Michael I ）被利奥五世（Leo Ⅴ）废黜的时候，他和他的儿子们被迫在教堂发誓，米哈伊一世被流放，他的儿子们都被阉割，大儿子送去隔绝的修道院；小儿子伊格拉提乌斯（Ignatios）在多年后（847年）被当时的王后挑选为大教长。而那个将米哈伊一世的儿子们阉割了的利奥五世，在820年圣诞节于圣索菲娅大教堂做弥撒仪式时，被部将米哈伊杀死，他的儿子也全部被阉割。米哈伊被加冕成皇帝，是为米哈伊二世（Michael I Ⅱ）。“阉人子孙者，子孙被人阉”，也算是报应。

公元944年，罗曼努斯一世（Romanos）的儿子斯蒂芬（Stephen）和君士坦丁·利卡潘努斯（Constantine  Lecapenus）发动政变，流放了罗曼努斯一世。但不久，君士坦丁七世（ConstantineⅦ）就推翻了两个政变皇帝，两个政变皇帝被流放外地。君士坦丁·利卡潘努斯的儿子罗曼努斯被阉割，但仍然允许继续住在宫中；罗曼努斯一世的私生子瓦西里，即首席侍寝官瓦西里（Basil the parakoimomenos, or ‘head of the bedchamber’），从公元963年到公元985年服务过4个皇帝，成为权势极大的太监，而他也是为了防止问鼎皇位，被预先阉割了的。

竞争皇位的失败者被处死或流放，其儿子们被阉割的例子，或许还可以找出一些来。但即使并无更多的例子，以上几例也足以说明为了防止有资格问鼎江山的人觊觎大位，所实行的防范措施的严酷血腥。但是无论是砍鼻、挖目、割舌，还是阉割甚至杀头，都不足以阻吓前赴后继的皇位竞争者。这不禁让人感慨：

问世间权为何物，

直叫人生死相许？

【详见：

《拜占廷帝国》，南斯拉夫 乔治·奥斯特洛格尔斯基  著 青海人民出版社

《The Byzantines 》

《A History of Byzantium》

《THE SOCIAL HISTORY OF  BYZANTIUM》，

《A Chronology of the Byzantine Emp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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