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小说运用色彩词的特点

总24卷第12期2003年12月

西南民族大学学报 人文社科版Vol 24No 12

Dec 2003

Journal of Southw est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 Humanities &Social Sciences

莫言小说运用色彩词的特点

李 尧

(盐城师范学院中文系, 江苏盐城224002)

摘要:莫言在小说中运用色彩词来绘色赋形、凸现主题意识、实现文学象征, 从而形成他自己的一种色调和追求。使色彩词的潜能得到充分的发展和延伸。

关键词:色彩词; 绘色赋形; 象征; 主体意识

中图分类号:H0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 3926(2003) 12 0051 03

作家莫言对色彩语言特别青睐, 他的很多小说

的篇名都带有色彩词。如 红高粱 、 红树林 、 红蝗 、 白棉花 、 透明的红萝卜 、 金发婴儿 、 白狗秋千架 等。大凡读过他作品的人, 都会对文中的色彩语言留下深刻的印象。正如作家徐怀中所说, 莫言的小说有 他自己的一种色调和追求 [1]。莫言善于敷色着彩不只是停留在感觉的捕捉上而以此悦目, 更多的是在色彩的铺陈中艺术地埋进了一层深义, 透过色彩的表面, 可见 色外之色 , 可闻 弦外之音 。 一、色彩词与绘色赋形

南史 江淹传 记载:有一次江淹梦见郭璞, 郭对他说: 我有枝笔在你处多年, 请归还 。江果然从怀里拿出一枝五彩笔还给郭璞。从此, 江淹写诗 绝无美句, 时人谓之 江郎才尽 。这虽是传说, 但由此可见, 汉语色彩词色彩义的丰富性在文学创作中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作家没有五彩笔就没有清词丽句。可以说莫言是有一枝五彩笔的, 他的小说色彩斑斓。令人读过之后, 产生一幅画立刻产生的那种印象 [2]。用色彩词绘色赋形在莫言小说中的作用非常广泛, 概括起来主要表现在三方面:

(一) 以色彩描摹肖像

文学作品描写中心是人。每个特定的人由于生活经历、年龄、职业、文化教养的不同, 在肖像上也有不同的特点。至于服饰色彩变化有着更为丰富的内容, 它不仅与个性特点密切相关, 而且与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民族的社会心理内在联系。因此, 运用色彩词来描写人物的肖像特点成了作家塑造人物形象的一个重要手段。

莫言小说中就有这样的描写:

(1) 心有灵犀的方碧玉脸上擦着香喷喷甜丝丝的 葵花 牌香脂, 上身穿水红紧身衣、酱红针织衫、红毛衣、灰咔叽布褂子, 下身穿着红花布裤衩、酱红绒裤、蓝布裤子, 脚上穿着花格尼龙袜子, 塑料底紧

收稿日期:2003-10-05

口布鞋, 袅袅婷婷地、转弯抹角地来到我的身边。

( 白棉花 )

(2) 看一眼陷在沉重粘腻中的姑娘们:蓝幽幽的光芒中, 她们帽子蓝幽幽, 口罩蓝幽幽, 看不到她们脸上的表情, 只能看到她们金黄色的神秘的眼、粉红色的耳朵、和那些像鲜红菊花瓣儿一样点点划划舞动着的手指 ( 白棉花 )

例(1) 是主人公 我 的幻想, 作者用红色把 我 日思梦想的心上人理想化, 而这红色又是 我 青春躁动不安的表现。例(2) 作者用蓝幽幽、金黄、粉红、和鲜红等颜色来描写姑娘们的肖像, 塑造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 被压抑、被扭曲的人物形象。

(二) 以色彩描绘心理

心理活动就其本质而言是没有色彩的, 人物的心理活动是最内在、最隐蔽, 也是最微妙、最广阔的领域。但情动于中而形于外, 面部表情(即色彩) 常常会泄露人的内心秘密。丰子恺说: 感情的复杂深刻部分, 往往为理义的言语所不能表示, 而在 造形的 脸上历历地披露着。 凡是词典里所有的一切感情形容词, 在颜色上都可以表演。 [3]莫言也就经常利用人物的面部色彩变化来表现人物的心理活动。

(3) 菊子姑娘脸色灰白, 使劲地抓住她身边一个姑娘的肩头。当她的情人吃了小铁匠的铁拳时, 她就低声呻吟着, 眼睛像一朵盛开的墨菊。( 透明的红萝卜 )

(4) 中年女犯人点点, 两只灰色的大眼睛里突然有两颗黄泪珠子滚下来( 天堂蒜苔之歌 )

例(3) 把菊子姑娘在情人被小铁匠殴打时的担心、爱恋与悲伤之情通过其面部色彩的变化, 生动地表现出来了。例(4) 反映出中年女犯人听到四婶关心的话语后, 突然想到自己死去的儿子, 不禁悲伤起来的心理过程。

(三) 色彩描写自然景物

色彩美是自然美的一个不可缺少的因素。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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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运用色彩词把大自然描绘得摇曳多姿, 绚丽多彩。具体表现在三个方面:

1 通过自然景物的色彩描写, 增强作品的生动性、形象性和真实性

自然景物是有活力和生命的, 它呈现出无穷无尽的色彩变化, 运用色彩词来描写它, 可以展现出它的魅力。如:

(5) 无边无际的红高粱从浓雾中升起来, 石棱上挂着绺绺浅黄色的狐狸毛。河水被子弹打得啾啾鸣叫, 宛若鸟的叫声。红毛的画眉, 绿毛的百灵。白鳝鱼在碧绿的墨水河里翻了肚皮。黑皮糙肉的大狗鱼在山谷的清泉中打扑棱, 水声格外响亮。( 人与兽 )

例(5) 景物描写在小说中增强了 我 爷爷率领队伍伏击日本汽车队事件的真实性和生动性。

2 通过自然景物的色彩描写, 烘托环境气氛, 创造典型环境

文学中的典型环境包括社会环境和自然环境, 而自然环境的描写是离不开色彩词的。如:

(6) 八月深秋, 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光洋的血海。高密辉煌, 高粱凄婉可人, 高粱爱情激荡。秋风苍凉, 阳光很旺, 瓦蓝的天上游荡着一朵朵丰满的云, 高粱上滑动着一朵朵丰满白云的紫红色影子。一对对暗红色的人在高粱棵子里穿梭拉网, 几十年如一日。他们杀人越货, 精忠报国。( 红高粱 )

这段的描写在忠于客观景物的基础之上, 把色彩夸大化和情绪化。突出表现高粱地不仅浸透了劳动人民的劳动血汗, 而且是父老乡亲们与日本鬼子浴血奋战的地方。张艺谋将之改编成电影时保留并夸大了这一色彩, 使那氛围那场面更加动人心魄, 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3 通过自然景物的色彩描写, 表达人物的思想感情

在文学作品中, 人物的心境、感情不同, 对环境的色彩感受就不一样, 通过自然景物的色彩描写可以反映出人物特定的思想性格。如:

(7) 低垂的天幕, 阴沉地注视着银灰色的高粱脸庞, 一道一道的血红闪电在高粱头上裂开, 雷声强大, 震动耳膜, 奶奶心中亢奋, 无畏地注视着黑色的风掀起的绿色浪潮, 云声像推磨一样旋转过来, 风向变幻不定, 高粱四面摇摆, 田野凌乱不堪。( 红高粱 )

这段景物的描写把 我 奶奶劫后余生的喜悦心情和勇敢地面对自己未来命运坚强性格与景色交融在一起。为人物形象的塑造奠定了基础。

莫言在利用色彩词来绘色赋形, 在他的作品中为读者构筑了一个色彩空间, 形象地再现了客观生活。使作品极富色彩感、形象感。

二、色彩词的创造性使用与凸现主体意识, 色, 而且通过色彩的选择展示其主观心灵的色彩世

界。在文学作品中, 色彩词有时会烙上作家的主观印记, 正如俄国著名的现实主义绘画大师列宾所言: 色彩即思想 。具有某种特殊语义内涵的超常搭配的色彩词在莫言小说中有着重要的作用。莫言善长创造性地使用色彩词来凸现主体意识。就拿 红色 来说, 红色 在莫言小说中不是体现汉民族文化的一般的象征意义, 更不是事物原色的物理意义, 而是具体语境下的临时变义。

(一) 红色喻示着激情和野性的自由, 大都表现青年男女的性意识、个性自由、对生命欲求的渴望和焦灼不安的灵魂。

(8) 他很惊讶很新鲜的看到紫红色的头巾轻飘飘地落到了麻杆上, 麻杆上的刺儿挂住了围巾, 象挑着一面沉没的旗帜, 那件红格子上衣也落到了地上。

(9) 我携着她走近棉田, 她穿着一件火红的裙子, 迎风招展, 像一面鲜艳的红旗飘进棉田, 犹如天仙下凡。洁白的棉花与她火红的裙子形成鲜明的对照。( 白棉花 )

例(8) 中 紫红色 头巾, 红格 上衣象征着少女菊子的青春美丽, 看到这些红色衣物, 黑孩升腾起一丝朦胧的性意识。 红色 类色彩词在这里象征着青春与活力, 包含着美与性的暗示。作者以临时变异的手法, 给 红色 以性爱的内容, 正是作品对黑暗年代扼杀美好人性的强烈控诉。例(9) 中的红色与棉花的白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突出表现了主人公对感情的渴望。

(二) 红色 表达悲愤的情绪氛围

红色是热烈的, 但在莫言小说却往往不能激起读者的欢快情绪, 相反营造出令人倍感凄婉哀怨的氛围。如:

(10) 一轮巨大的水淋淋的鲜红月亮从村东边暮色苍茫的原野上升起来时, 村子里弥漫的烟雾愈加浓重, 并且似乎都染上了月亮那种凄艳的红色。, 这时太阳刚刚落下, 地平线上还留着一大道长长的紫云。( 枯河 )

(11) 喇叭里飘出暗红色的声音。( 红高粱 ) 例(10) 中, 作者通过对事物色彩的浓重泼撒、超常搭配, 来暗示主人公小虎的死亡对周围一切所造成的种种冲击。让人感到死神降临前的那种凄婉, 预示着作品悲剧性的结局。例(11) 中的 暗红色 也是对悲剧现实的渲染。

(三) 红色与其他色彩的搭配

1 将红色与其他色彩形成对比。如:

(12) 泛着青幽幽蓝幽幽的铁砧子上, 有一个金色的红萝卜, 红萝卜的形状和大小都像一个太阳梨, 还拖着一条长尾巴, 尾巴上的根根须须像金色的羊毛。红萝卜晶莹透明, 玲珑剔透。透明的金色外壳里包孕着活泼的银色的液体 ( 透明的红萝卜

, 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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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卜的变异色彩。因为作品要反映的是黑暗年代对人性的扼杀, 作品的基调是沉郁、压抑、和伤感的, 所以作者为了避免红色的热烈和明快, 而赋予 红萝卜 银色的液体、金色的外壳和根须, 从而使整个描写失去了激情和辉煌的色彩, 与作品的悲剧主题相协调。

2. 将红色与其他色彩累加。如:(13) 绿蚱蜢。紫蟋蟀。红蜻蜓。白老鸹。蓝燕子。黄。

绿蚱蜢吃绿草埂。红蜻蜓吃红虫虫。紫蟋蟀吃紫荞麦。

白老鸹吃紫蟋蟀。蓝燕子吃绿蚱蜢。黄吃白老鸹。紫蟋蟀吃蓝燕子。红蜻蜓吃黄。来了一只大公鸡, 伸着脖子叫 哽哽哽 噢 。( 秋水 )

作者把一连串色彩与红色累加起来, 给读者以扑面而来的视觉效果。这些超常搭配的色彩, 渲染了人类生存环境的拥挤和现代文明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喧哗和骚动, 揭示了充满活力和生机的生命被文明无情淹没的悲哀。

莫言的童年正是中国最萧条的时期, 经济凋敝, 万物凋零。在严酷的现实面前, 人的生存变得那样的艰难, 人的个性自由变得一钱不值。沉重的时代氛围, 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贫困与沉寂的压抑, 使他忧郁甚至变态地去感悟人生。他那悲苦纷扰的情绪和郁闷枯燥的失常心理, 通过色彩词的创造性使用而表现出来。莫言作品中变异的色彩是其宣泄感情洪流的河床, 是凸现其主体意识的载体。创造性地使用色彩词来表现主体意识是莫言运用色彩词的一个显著特点。 三、色彩词与文学象征

由于不同的色彩能引起人们不同的心理体验和感受, 使色彩词带上情感的附加意义。这就使得作家对某些色彩词产生浓厚的意识倾向, 并赋予这些色彩词不同的象征意味。 绿色 类色彩词, 在莫言小说中有着比较固定的象征意义。在人类的心理联想上, 绿色 是同青春、生机、智慧和理想等美好的象征意义密不可分的, 但在莫言的笔下却象征着逆境的恶劣、现实的邪恶、人性的肮脏和鄙俗。如:

(14) 我再也不要看你这遍披着绿浓血和你粪便的绿躯体的充满了绿锈和你绿蛆虫的灵魂, 我的欢乐的眼! 再也不嗅你这扑鼻的绿尸臭的阴凉的绿铜臭, 我欢乐的鼻! 再也不听你绿色的海誓山盟, 你绿色的嘴巴里喷出的绿色的谎言, 我欢乐的耳! 永远逃避绿色, 我欢乐的灵魂! ( 欢乐 )

(15) 他们把高马打死了! 金菊眼前万点金星飞迸, 接着又变成绿色的光点, 那么多的绿色的光点画着优美的弧线在她的头上飞舞。她伸出手, 去捕捉 有时, 好像把一个绿光点握在手心里, 但一张手, 它又飞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喉咙处慢慢涌上来, 她一张嘴, 看到鲜红的一团东西缓缓地落在胸前一株枯草上。( 天堂蒜薹之歌 )

(16) 父亲对我说, 罗汉大爷脸皮被剥掉后, 不成形状的嘴里还呜呜噜噜地响着, 一串一串鲜红的小血珠从他的酱色的头皮上往下流 一群群葱绿的苍蝇漫天飞舞。( 红高粱 )

例(14) 是主人公对自身生存恶劣环境的憎恨。这种憎恨变成了对绿色的疯狂诅咒。对人生的痛切感受, 从他歇斯底里的充满满腔愤怒的话语中宣泄出来。小说里, 绿色 始终象征着事物消极的一面, 莫言以回旋不绝、长河大浪般的语言气势, 组成了一连串丰富的 绿色 意象, 表达了对 绿色 所代表的丑恶现实的强烈不满和深恶痛绝, 揭示了人们生存的艰难和当代生活黑暗的一面。例(15) 是主人公金菊在反对包办婚姻争取婚姻自由的过程中所产生的 绿色 的幻觉, 小说中的 绿色的光点 象征着落后愚昧势力。例(16) 中 葱绿的苍蝇 出现在鲜血淋漓的酱红色的背景上, 加强了读者对残酷丑恶的场面的心理冲击, 使读者在远距离的震撼与强烈的恐惧中体会到 绿色 的龌龊卑鄙。

莫言对原本充满生命力象征的 绿色 变相运用, 是有着他的切实的生活基础和心理感受的。莫言在农村生活了20年, 他深深体会到土地对农民的压抑, 他说 在那片黑土上究竟埋葬了多少肉体和思[4]

想 我不赞美土地, 谁赞美土地, 谁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 我厌恶绿色, 谁歌颂绿色, 谁就是杀人不留血痕的屠棍 , 绿色非常肮脏, 绿色是浑浊的藏污纳垢的大本营 ( 欢乐 ) 所以 绿色 在莫言小说中就表达了世世代代受土地压迫的农民对土地憎恶的普遍情绪。土地在农民的眼里失去了大地母亲的温情, 他们被束缚在土地上, 苦苦挣扎着, 土地成了他们不堪重负的包袱, 他们则成了土地的永久的奴隶。莫言对家乡对土地的爱与恨, 是建立在他对历史与现实深深的思考之中的。他依恋家乡, 但家乡的荒凉灰暗却使他无法忍受, 爱之愈深, 痛之愈切, 爱之愈深, 恨之愈烈, 这就是莫言小说中 绿色 的象征意义的深刻意蕴。参考文献:

[1]有追求才有特色 关于 透明的红萝卜 的对话[J ]. 中国作家, 1985. (2) .

[2][法]德拉克罗瓦. 德拉克罗瓦论美术和美术家[M ]. 辽宁美术出版社, 1987, P. 311.

[3]丰子恺. 颜面[M ].

[4]莫言. 神聊[M ].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3.

[5]殷相印. 莫言小说色彩词超常运用谈片[J]. 修辞学习, 2000, (2) .

[6]吴进. 文学语言中的色彩词[J]. 修辞学习, 1999, (3) . [7]刘云泉. 语言的色彩美[M ]. 安徽教育出版社,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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