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纵使相逢不相识[中]
六、
听说姑爷指明要带小姐赴宴,林嫂高兴得不得了,整整一上午都在挑衣裳,她拗不过林嫂的劲头,来来回回被迫着试了几件。
惜珺是个天生的衣架子,大病之后林嫂又一直细心照料,如今身段倒是愈发匀称了,再加上一张灵秀且不失大气的脸蛋,连她照着镜子都觉得羡慕,这样的女子换做在现代社会注定是要干一番大事的。
“小姐真是美,难怪姑爷都忍不住喜欢。”
她自嘲一笑,“如果他真的喜欢又怎么会爱了一个又一个,连我最好的姐妹都不放过?”
林嫂怕她伤心,又说起好话来,“那晚是姑爷喝醉了错把方小姐误认成您,也没有酿成大错,别看姑爷平日待您不冷不热,关键时候总是向着您的,妾不如妻,这个道理他是懂的。”
“我看是妻不如妾吧?”
她转过头,二姨太已经扭腰走了进来,瞧了眼摊着一床的衣裳讽笑道:“哎呦,咱少奶奶就打算穿这一身寒碜去赴宴?陆家的脸要被你丢光了!”
林嫂气极,欲上前理论却被她横手阻止,她反身继续挑衣裳,只当二姨太不存在,看中一件试一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就是不理她,二姨太恼极了,上前拦住她去路大声道:“你是没长眼吗?没看见我来了吗?!”
她看也不看,只淡道:“我的眼只看得到人样。”
二姨太气得发抖,翘起手指大骂:“别以为二爷要带你出门就得意了,就你这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乡下人!我,我呸!”
二姨太一口唾沫子,气呼呼地冲出了门,她见她骂人都不利索,不由又有些质疑陆泽彰的审美观,林嫂心里直呼痛快,从不晓得小姐还有这样强势的一面,边关门边道:“您甭理她,成天碎嘴子,也不知道姑爷看上她哪点!”
她站在那里不动,细细回想着二姨太的话也不住地点头,林嫂转过身来,见她拿了件披风似要出门,奇怪只问:“您要去哪?”
“回宋家。”她顿步,又道:“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别等我吃饭了。”
她这一走就是三日,到了李局长设宴这天还不见踪影,林嫂急得要命,差人去宋家催了又催,回报的都传话说要再等一等,眼看着天都黑了陆泽彰等得不耐烦,大发了一通脾气,带着二姨太匆匆赴宴去了。
二姨太自是高兴,尤其又在见了酒宴现场时只觉没有白来,这排场之盛大,布置之奢华,各界名流淑媛纷纷到场,连她这样交际无数的都禁不住感叹,这主人真不简单。
听陆泽彰说这李局长是留过洋的,夫人早逝有一子一女,也全是洋人思想,一见这酒宴就知道,人人都是洋装礼服,二姨太看了看自己一身时下流行的西式连衣裙,心里忍不住得意,幸好准备充分,否则今日二爷带着那乡下女人来,指不定要出多少丑。
她这样想的时候只听见门外侍者传:“宋家公子到……”
陆泽彰一怔,心里只奇怪怎么他也被请了来,回头一看,大吃一惊。
众人似有察觉,也纷纷转头看向大门,来者一男一女,男的帅气女的美貌,这本是寻常,稀奇的是他们的打扮,城里城外竟没见过,宋沐庭被无数目光紧紧盯着,只觉浑身都不自在,身边的女子大方挽上他胳膊,相视一笑,像是在给他打气。
他这才感觉轻松了些,昂首挺胸,携着宋惜珺一步一步往里走,彼是世纪初年,西洋服饰甚少,男士洋装均为长款燕尾礼服,裁缝只能依葫芦画瓢,国人穿着难免滑稽,可宋沐庭这身着实不一样,白色单排扣短装,左胸开袋,黑领结,裤缝整直,有一种令人耳目一新的清爽感。
更奇的是宋惜珺,一身既不是旗装又不像洋装,横竖看来倒和现下男子穿的长袍有几分类似,那衣裳缎子红得触目惊心,裙摆不张长至脚踝,衣袖却短仅及肩,尤其是那腰身,裁剪极为紧缩严缚,使得全身线条凹凸有致却又柔软流畅,更令人吃惊的是,从侧面看去那裙袍竟双边开衩,高至膝盖之上,她每走一步小腿毕露,连肌肤都看的分明。
她这样不紧不慢地走来,那双细高的皮鞋竟让她步态婀娜,身材愈发修长,若说这般打扮显得轻佻,可那衣领挺括,严冷方正,而她表情端庄,举止得体,只让人感觉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连李局长也忍不住迎上来,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学着洋人绅士之礼,背手弯身在她手背上轻吻了一下,李局长之子看着宋沐庭兴奋道:“你这样式连我都未见穿过,真是摩登!”转而又看向宋惜珺,“你这打扮真美.”
她笑了笑,“李公子过赞了,我穿的这一身是布庄最新推出的女士新装,叫旗袍,家弟这套西装是现下欧洲才盛行的款式,恐怕连大上海也不得见。”
李局长意外,“宋小姐竟连欧洲如今的流行货也知道?”
她笑而不答,宋沐庭见机接话,“今日李局大寿,宋某不请自来着实冒昧,特备薄礼一份还望笑纳。”下人抬着几个箱子上前来,他又道:“这是宋家布庄春季新品,我和家姐这一身就在其中,您和公子小姐若是喜欢改明天我让裁缝师傅亲自上门,宋家终生免费服务。”
李局长拍掌,“都说这城里陆氏布行首屈一指,如今一看宋家布庄也当仁不让啊,哈哈。”
宋沐庭又笑,“说起来我们和陆家也算一家人。”
“哦?”
“家姐正是陆二少爷的夫人,陆家二少奶奶。”
李局长从几箱子琳琅满目的衣物中意外抬起头,发现陆泽彰已经站在了宋惜珺身边。
七、
这晚宴本是走马观花,宋家姐弟一来倒添了几分新鲜。
看着宋沐庭已被众人团团围住,她会心一笑,身边的人却冷哼了一声:“宋惜珺,我果然小看你了。”
她毫不在意,“你若多点耐心,今晚名利双收的就是陆家二少爷。”
他猛地转身,一把将她推到在墙角,落地窗帘遮挡着两人身体,他逼近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这是考验我?你不知道吗,男人向来经不起考验。”
“我知道。”
她点点头,一双手抵在他肩上,空间太小,她不能回避他的眼,这还是她第一次认真而客观地看他,剑眉星目,鼻挺唇实,十足的美男子,她伸出手抚上他眉心,一点一点像是要把那个皱成的“川”字抚去,口中轻轻却问:“你在怕什么?泽彰。”
陆泽彰还没反应,她的手又滑了下来,像两条小蛇,灵巧而狡猾地解着他的外套衣扣,他像是被定住了怎么都不能动,直到最后一颗扣子被她解开,他才按住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她眼一抬,秋波流转,又因画了淡妆眼神百转千回妩媚入骨,待陆泽彰缓过神来外套已经掉在地上,她乘机把他往外一拉,回头笑道:“来,我们跳舞。”
那音乐真是应景,有一种温软而暧昧的感情,她和他站在大厅中央,灯光落进她眼里,看上去一副期盼满满的样子,他也不知怎么竟环上了她的腰,她微微一笑,把手放进他手心里,两个人慢慢动了起来。
陆泽彰望着她并不说话,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眼前之人明明是她却又不像她,可不是她又是谁呢?
她见他神色复杂,呵呵直笑:“今日之事对你来说不过是一点点的损失,可对我来说这一点点的希望却可以救活宋家许多人。”
“你很有心机。”
“比起你的心机,我这种小伎俩又算得了什么?”她仰头看他,表情似笑口气却冷,“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是有没有心的,还是你已经自私到心里根本装不下任何人?你可以利用我,为什么却连自己的亲骨肉也不放过?”
陆泽彰不动声色,“我回来迟了,没办法救它。”
“不,这一切都是你算好的,甚至在我嫁给你之前这一切你就已经想好了。”她又靠近他几分,众人眼里的亲昵却是她口中再冷静不过的真相,“老爷子暴毙后你想掌权,大哥性情懒散,一点点星火就可以燎原,我不知道大嫂和账房的事你究竟有没有插手,可我和陆曜光却是你一步一步推入这境地的。”
她想着林嫂告诉自己的那些事,有条不紊地说:“我第一次遇见陆曜光其实你就打算好了,那时我不自知,竟以为在诺大的一个城里能和陆曜光频繁相见是天大的缘分,你让我们渐渐相爱却在关键时候娶我过门,这一步是险棋,可若是我们真的弄成叔嫂乱伦那可是你最希望的局面。”
“二姨太觊觎我的位置,的确处处害我,可是她不做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推波助澜,勾引小叔天诛地灭,发生了这种事正合你心意,你答应我爹娘救我为的就是秘方,而人人都以为陆曜光是负罪离家,恐怕你是让他觉得这辈子都不该再回来了吧?”
她摇头笑了笑,“你怕陆曜光下不了狠心,非得我进了祠堂让族长把我打成那样让他看到,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受不住真死了这一切岂不是白费?”
陆泽彰认真地听着,半天都没有说话,她以为他会出口反驳,没想到他却镇定笑了笑,连舞步都没有乱一拍,“听你这样一说我还真后悔当初救了你,兴许你死了更好,依曜光那性子只会更加内疚。”
她脚步一顿,“那秘方呢?不要了?”
“你觉得陆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是都是靠这种手段得来的?还是你觉得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龌龊之人?呵呵,比起不择手段我更喜欢未雨绸缪,我想这一点你并不知道。”
陆泽彰突地收紧手臂,让她只能靠着自己,她怔了怔,顺势把头靠在他肩上,两个人依然在跳舞,舞台之中璧人一对却各怀心事彼此沉默,她恍惚笑了笑,“我想你也不知道,其实那一天我真的很想一刀杀了你。”
八、
晚宴结束时已经将近凌晨,几位公子又邀陆泽彰去喝酒,她便先回了家,一进屋就栽倒在床,林嫂端水来给她擦脸,她一起身竟抱住林嫂放声痛哭,兴许是喝了些酒,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一个劲地直叫林嫂,“妈妈,妈妈……”
林嫂心痛万分,也跟着难过,从前是多快乐的一个孩子,如今却困在这牢笼般的深宅里,像是一生都被毁去了,她拍着她后背劝,却又听见她抽噎着道:“我好累,妈妈我好累……”
声音渐渐低下去,林嫂连忙张罗着她躺下,盖好被子,叹气离开。
她做了一个梦,可她觉得那应该才是真正的现实,她穿着婚纱,陆子骏西装笔挺地站在神父面前,音乐响起,她搀着父亲的手徐徐地朝他走去,客人都在鼓掌,她陷在一片幸福中,甜蜜得无以复加。
神父问陆子骏是不是愿意娶她为妻,他说他愿意,神父问她,你是不是愿意嫁给陆子骏,她羞涩点头,说我愿意。
神父又问:“你真的要嫁给你的杀父仇人吗?”
她狠狠一震,朝神父看去,神父阴沉地再问了一遍:“你真的要嫁给害死你全家的仇人吗?你真的要嫁给害死你自己的仇人吗?”
她吓得步步后退,陆子骏却阴森地笑着走来,越走越近……她大声尖叫,一头冷汗地坐了起来,跟着听见有人问:“做噩梦了?”
她仓皇转头,黑暗中看不见人却认得他的声音,她想也没想竟一把抱住他,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拼了命地喘气。
陆泽彰有些意外,本想推开,手一伸却回抱住了她,她浑身滚烫,像是要烧起来,又喘得厉害,在他耳边挠了一波又一波,只让他心猿意马,他脖子一凉,这才知道她哭了,低声呜呜呜呜的,就像只可怜的小狗。
本来,这个晚上她风情万种的模样就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下又窝在他怀里柔弱无骨,而她浑身都是他喜欢的香气,一丝一缕深深地扎进他每一个毛孔,他不能控制,可转念一想,为什么要控制,她本来就是他的女人。
他将她稍稍拉开,以额抵额,轻声道:“别怕,有我在。”
他从不晓得自己竟也有这样温柔的声音,在一个女人面前,像是要低到她心里去,幸好这夜色深浓遮掩了他的表情,他低头去吻她,她想躲却又被他捧住脸,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屈服是迎合还是逢场作戏,她陷在自己的噩梦里乱糟糟地想着,想到最后脑子里更加混乱。
她依然穿着晚宴上那一身旗袍,他的手从开衩的裙摆伸了进去,她十分敏感,抖得不像话,他吻住她,轻轻细细地吻着,连自己也不懂为什么要这样耐心,可情欲支配着他,紊乱的气息迷惑着他,他无从多想地紧紧抱着她。
“别怕。”
所有的迷乱都在占有的瞬间得到回归,她突然睁大眼,整个人已经完全清醒,却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摇摇欲坠的恐惧感让她只能死死攀附着唯一的支撑点,她像是迷失在虚无的空间中,心中苍夷得只剩一片空白,眼泪掉下来,无声无息地,将他的每一次占有都变成了一场凄凉的梦,愈来愈冷……
九、
二少爷搬到二少奶奶住处,这让众人都大吃一惊,到底是正室,如今有底气又有手段,不但将二少爷哄得是服服帖帖,连几位夫人也对她另眼相看,风水轮流转,这下陆家是二少奶奶最得势。
她这样风光也不全是因为陆泽彰,恐怕当下宋家大小姐的名号更为响当,自从她与宋沐庭在宴会亮相之后,宋家布庄一夜之间家喻户晓,闻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日日将布庄堵得水泄不通。
“你将衣服挂在铺子一楼,男女分开,颜色与尺码各一件,客人若是试穿合适便卖,不合适的请他们上二楼量体裁衣,下单订做。”
她看了看布庄里的客人,又对宋沐庭道:“将布庄在卖和要卖的布料和服装写在纸上,让店里的伙计上街去发,不一定会马上见效,但久而久之客人一旦要买布做衣定会想到宋家布庄。”
宋沐庭好奇问:“姐姐这些奇思妙想从何而来?你从未出过城又怎会连如今国外的事都知道?”
她正想着如何回答,宋沐庭却突然道:“看,李家公子和小姐!”
她回头一望,李家兄妹已经走上楼来,她颔首一笑算是招呼,却对宋沐庭道:“他们一家人的衣裳今后我们布庄免费提供,你好生招待,我出去一下。”
她从别处下楼,正好把方慕凝挡在大门口,方慕凝一见是她紧张得后退了一大步,她却笑了笑,“来了也不坐坐?”
方慕凝客气道:“我陪李公子和小姐来,还有些事,一会再来接他们。”
她点点头,“我倒忘了,你现在是他们的家庭教师,李局长面前的大红人,哎,留过洋回来的女人就是不一样,眼界开阔,思想奔放,行为大胆。”
她故意加重最后四个字,只想看方慕凝的反应,方慕凝只觉她话中带刺,心里也不舒服, “惜珺,你也知道时代不同了,我有权利追求自己的爱情,如果因此给你造成了伤害,我表示万分抱歉,但是请你不要再这样讽刺我了。”
“你的权利不是让你用来出卖朋友的!”她突然抓上方慕凝的手,力道既重且狠,“故意将我支开在我房间勾引我丈夫,我只是想问你,你这样处心积虑到底有没有想得自己想要的?”她又慢慢把手松开,一脸是再也寻常不过的微笑,“李局长晚宴那天我看到你了,打扮得真是漂亮,不过很可惜,你朝思暮想的男人却连一眼都没有瞧过,难道这就是你所谓想追求的爱情?”
她这样一说方慕凝更觉得难受,为了他背叛了朋友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到头来却得不到一点回应,她究竟爱上了怎样一个男人?她不能回答,转身要走,却被宋惜珺一席话顿住。
“我会让陆泽彰娶你过门。”
方慕凝转过头来,一脸诧异,她面色平常,只将心中的想法与她说明,“当然我是有条件的,不过这条件与你的愿望比起来恐怕是小事一桩,另外,我希望你仔细考虑清楚到底要站在哪一边,我向来不喜欢墙头草,我与二姨太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方慕凝心中一惊,却强装镇静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懂不懂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慕凝,二姨太能给你的我同样也可以给,但是我能给你的她却给不了。”她从衣袖里拿出一块玉佩举到方慕凝面前,方慕凝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笑道:“我等你的好消息。”
十、
她回到房间,刚把东西放回原处便觉一阵恶心,干呕了几回,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
林嫂进屋见她一脸毫无血色,担忧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不肯说话,心里却已是哀鸿遍野,最不想要的东西偏偏要到自己身体里来,宋惜珺啊宋惜珺,难道我做了这样多到头来不是为你报仇?不是为了改变宋家人的命运?她立刻又否定自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陆子骏绝不会是他和宋惜珺的血脉。
她神思混乱,恍惚之际却突然听见门外二姨太叫:“宋惜珺,你出来!”
她打起精神出门一看,一家老老少少正朝她院子走来,她上前迎向老夫人,问:“这是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二姨太站出来,讥诮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并不理会,转头看向老夫人,老夫人只道:“前些时日你三姨娘的祖传玉佩丢了,今日一大早我的私章也不见了,下人房中搜了都没见着,下人说见你拿了,我们来问问。”
三姨娘接腔道:“惜珺,我那玉佩值不了几个钱,老夫人的私章可就不一样了,你可别为了娘家人这般冲动,不计后果啊!”
她冷冷一笑,“哪个下人哪只眼见我偷的?三姨娘既说玉佩不值钱我要着何用?老夫人的私章向来都是自己收着没人知道,我上哪去偷?”
二姨太冷哼,“你还狡辩!谁不知道你卖了首饰往娘家贴,我房里丫头说好几日深更半夜见你在外头游荡,当时我还不在意,现在一想不就是去偷东西吗?”
“原来是你房里的丫头,”她只觉好笑,也不再辩解,反而退开一步,“捉贼捉赃,你们搜便是。”
老夫人见她这般坦荡心想是不是个误会,可为了服众也只得差了下人进去,谁知搜了不到一会下人便拿着玉佩和私章跑出来,“在柜子暗格里发现的。”
二姨太道:“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说!”
她半晌不说话,一个人一个人地看去,视线最后落在老夫人身上,只问:“您也觉得是我偷的?”
老夫人怔住,半天才回过神来,虽说是人证物证俱在,不过有前车之鉴她不得不谨慎,所以也只令道:“先关在房中,不得见人不得踏出房门,等泽彰回来再处理。”
三天后。
陆泽彰从外地谈生意回来,一进门就听说了这事,老管家问他如何处理,没想到他却不耐道:“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烦不烦?家规不是摆在那吗,该怎么罚怎么罚,还要我来说?”
老管家也没想到二少爷竟是这态度,又凑上前道:“我见二少奶奶这几日吐得厉害,怕是有孩子了,这万一和上回一样……”
陆泽彰顿住,“二少奶奶没说过?”
管家摇头,正要开口只听见一阵整齐的踏步声,紧接着李局长风尘仆仆地跨进大门来,陆泽彰赶紧上前招呼,李局长却摆摆手,一脸严肃,“我这回可是来办正事的。”
二姨太闻声走出来,一见李局长连忙让丫头去通知各位夫人,不消半会全家人都赶到了大厅,宋惜珺也被带了出来,二姨太撞着胆上前道:“人证物证俱在,我们可不敢污蔑二少奶奶是小偷。”
“小偷?”李局长看了眼宋惜珺,走到陆泽彰面前却道:“你们这点家务事警察局没兴趣管,今日李某前来另有要事,有人举报,陆家有人私藏鸦片贩卖西药,陆老弟,可别怪我不给面子,上头查的严我这也是按章办事,”他手一抬,“给我搜!”
命令一下,十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跑往后院跑去,陆泽彰却从容不变,边请李局长就坐边道:“请您放心,若真有人敢打着陆家名号背地里干这种勾搭,陆某绝不包庇。”
李局长点头,茶才喝了一口便有警察提了个麻布袋子出来,脚步一正:“报告,搜出鸦片和西药!”
“哪里搜出来的?”
“报告,是陆二姨太房中搜出来的!”
众人纷纷看向二姨太,二姨太目瞪口呆,旋即大叫,“这怎么可能,这些东西不是我的!”
李局长问:“不是你的是谁的?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来人,给我抓起来!”
二姨太直喊冤枉,却见宋惜珺站在那里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她恍然大叫,“一定是你!宋惜珺,一定是你栽赃陷害!”
她终于转过头来,道:“二姨太,你这是什么话,我被你们关了三天三夜,哪来的机会栽赃你?”
“一定是你!你没机会,你、你……林嫂,对!一定是她帮你做的!”
她脸色突变,冲上前去一把掐住二姨太的脖子,“你可以冤枉我但绝对不可以冤枉我家人,就算东西是我偷的又怎样,你没听见吗,这是家务事,藏毒贩药可是枪毙的死罪!”
李局长把头看向门外只当没看见,她手中力道渐紧,掐得二姨太几乎奄奄一息才肯松手,二姨太双眼血红,边咳边道:“不,我、我明明只拿了私章放到她房里,没、没藏什么鸦片西药,冤枉……”
全家人听了皆是一震。
“哦,原来是你污蔑二少奶奶呀!”李局长摸腮点头,踱来踱去,“让我想一想,二少奶奶发现你私藏鸦片和西药劝你罢手,你不但不听反而找机会栽赃陷害她,想把她关到警察局去好封她的嘴,是不是?
“不、不是,是她、她……”
李局长装作没听见,大喝一声:“来人,给我带走!”
十一、
一夜之间陆家横生出这样的是非,实在意外。
枪决令上说,陆氏凤惠私藏鸦片西药,又陷害他人企图灭口,行为恶劣,如今验明正身,择日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一大早众人围着告示栏议论纷纷,方慕凝从头到尾看完,面如死灰。
警察局牢房。
“听说你要见我?”
二姨太听是宋惜珺连忙站了起来,她平日娇生惯养几日牢狱生活已是狼狈不堪,宋惜珺隔着铁栏杆远远坐下,二姨太盯着她,恨恨只说:“你好狠!”
她面无表情,“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大家彼此彼此。”
二姨太不相信地摇头,“你不是宋惜珺,她没你这么有心机,更没你这么蛇蝎心肠!”
二姨太又叫又骂,宋惜珺坐在那里始终未动,直到她发泄得精疲力竭她才站起来,边走近边道:“陆凤惠,你若是还有一点点良心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害我,叫我怎么留你?我发过誓要让你们千百倍地偿还,如今不过是以牙还牙,一颗子弹算是便宜你了。”
二姨太一听,这才怕得哭出来,“别,我不想死,求求你,我不会再和你争了,求你放过我……”
见宋惜珺无动于衷,她哭得愈发大声,整个人都像是崩溃了,突然间疯狂又叫:“二爷在哪?我要见他!我要见二爷!”
“他现在巴不得和你撇清关系,你叫破喉咙他也不会理你。”
“我不信,他明明就知道是你害我,他会救我的……”二姨太说着说着软倒在地,仿佛这样的话连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全然一副绝望之色,嘴中却只能喃喃失语:“是啊,他怎么会救我,他应该巴不得我死……”
她抽泣了一会,猛然又抬起头来,问:“方慕凝呢,你们怎么不抓她,三姨娘的玉佩是她给我的,办法也是她想的,你们怎么不去抓她?!”
“我知道。”
二姨太狠狠一怔,抓着栏杆哈哈大笑,像是疯了,“宋惜珺,你会有报应的,哈哈……”
她不再说话,转身离开却又在牢房门口回头看了二姨太最后一眼,“林凤惠,你说的报应我不在乎,我本来就是个死人,你若真死不瞑目,等陆家家破人亡那一天再来找我讨吧。”
她一步一步往外走,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身后那一声声凄厉的哭喊,曾几何时,宋惜珺是这样如泣如诉,自己也是这样万念俱灰,原来人一旦失去一切就会绝望,一旦绝望就会失去更多,命运只给了一条路,而她走在这条挫骨扬灰的路上,早已经不能回头。
才走出警察局方慕凝便把她拦住,劈头就问:“二姨太真的要被枪毙?”
她久久地看着方慕凝并不说话,她的脸色很差,有一种冷肃之气,方慕凝只当她默认,抓着她的手臂激动极了,“你说过只是让她尝点苦头,怎会枪毙?”
她一把甩开方慕凝,冷冷反问:“今日若关在里头的是我,你觉得林凤惠会让我安安稳稳地坐牢?你又见过几个能活着从这里走出来的女人?长痛不如短痛,你怎么不说我是在帮她解脱?”
方慕凝难以置信,仿佛这番话从她口中说出来是天底下最不可能的事,她不停摇头,“惜珺,你变了。”
她不可置否,深深地看了方慕凝一眼,像是看待一个陌生人,口中却道:“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是只想得到陆泽彰的人还是他的心?是甘愿一辈子做个妾还是想做陆家的女主人?”
她猜到方慕凝会是怎样的表情,不等她说话又道:“我可以告诉你,你要的那些我统统不想要,二姨太给不了你的我却可以给,李局长那边你做得很好,我自然会遵守我们之间的交易,我会让你知道,你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十二、
这是宣布枪决令的第二天。
那脚步由远及近,发出沉闷而冰冷的声响,深夜时分万籁俱寂,黑暗淹没了视线,通过空荡逼仄的长廊,只让那顿挫的回声显得更为诡异。
“我就知道你等不及了。”
二姨太坐在草堆里,就像是意料之中的事,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但忍不住发抖的身体已经证明了她的恐惧,自知大限将至,她一脸哀绝之色,嘴角却有一抹笑意,“我林凤惠这辈子只看错过两个人,偏偏却是你们毁了我。”
对方并不做声,她站起来只能冲着眼前一片深黑盲目地咬牙切齿,“你以为杀了我就高枕无忧了吗?你以为你做过的那些事滴水不漏?我知道你一直在利用我,一脚把我踢开,是不是觉得现在有人比我更值得你利用?我告诉你,你会后悔的。”
二姨太话刚落牢房门已经被打开,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却感觉有人走到了面前,紧跟着脖子上便是一紧,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拽,这才知道对方用绳子勒住了自己,力气太大,她被逼得跪倒在地,发出痛苦而断续的呻吟,却只挣扎了一会,强烈的窒息感便让意识渐渐模糊,她吃力地微微抬头,死沉般的黑暗中突地燃起了一束光。
男人低头点了一根烟,火光一下子照亮了他的脸,隔着铁栏杆远远望去是一种狰狞而冷静的杀气,星火几经明灭,他却始终一声未吭,她仿佛终于心死,一双手失力地垂了下来。
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会在下面等着你。”
林嫂刚踏进房门便听到“啪”地一声响,茶杯摔在地上还冒着滚滚热气,她再抬头一看,小姐呆坐在桌边,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脸青白,她赶紧上前,“烫到没?”
她回过神来,本能地抓住林嫂的手,问:“二姨太什么时候走?”
林嫂劝道:“她是自作自受,您不要多想,大夫说您身子尚虚,这次怀孕风险极大,可要好好调理才是。”
“我为什么要给他生孩子?”她脱口反问,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孩子气,“我偏就不生,看他能拿我怎样!”
林嫂一听急坏了,“您可千万不能有这种想法,莫说孩子是无辜的,就现在家里情形来看姑爷也绝不会让您出一丁点差错,再说了,这好不容易才弄走一个二姨太,难道您想眼睁睁地看着姑爷再带一个回来?小姐,您听我一句,妻以夫荣母凭子贵,老祖宗千百年传下来的规矩总是有道理的,今后可千万别再和姑爷犟了。”
她本就成天成夜地不舒服,这下听了只觉更加烦躁,林嫂不懂怪不得她,她只是心里很重,太多的事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她抚额摆手,“莫说了,让我一个人好好静静。”
林嫂一走她便趴在桌上大哭了一场,从前不管有多迷茫,身边总有父母,落到这样一个地方,全家的命运像是都担在了她身上,过去的宋凌雪连只蚂蚁都不敢踩,如今却被逼得活生生地去杀人,直到到现在她都不能相信,自己竟然狠成了这样!
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哭,哭完之后又笑,笑了又哭,仿佛是发泄一般,直到最后才渐渐平复。
桌上摆着的那碗汤药已经凉透,她盯着看了许久,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把它端起来,拿到面前时却又呆了呆,眼睫才一眨,几颗泪珠便落进了碗里。
她重重吐了一口气,仰起头正要灌下去却突然手中一滑,药碗打翻在地摔得个四分五裂,她再担头一看,陆泽彰正一脸阴沉地在看着自己。
她皱眉望着他也不作声,似乎与他无话可说,陆泽彰在她对面坐下,并不想拐弯抹角,只道:“把孩子生下来,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哦?”她眉一挑,像是有了极大的兴趣,却一点也不能相信,所以随口便道:“那你把陆家一半的生意让给宋家做,如何?”
“可以。”
她没想到他竟答应得这般爽快,不由暗吃一惊,陆泽彰知道她心里怀疑,也把话挑了明白,“你在宋家布庄上花了多少精力我很清楚,我也知道你有什么样的野心,生意我可以让给你,能不能做出名堂来那是你的事,我唯一的条件就是这个孩子。”
她笑而不语,低头时只是把手轻轻覆上小腹,惋惜又叹:“真不知道你是可怜还是值钱,还未出世就被爹娘这般利用,不过,既然你这么有用,娘亲还要问你爹要个条件。”她又抬起头来,“我要你娶了方慕凝。”
陆泽彰冷冷一笑,“你是不是得寸进尺了点?”
她佯装很惊奇,“我还以为你会高兴,怎么这样一副反应?难道你不喜欢她?不可能吧,那晚在我房里你倒是急切得很,都说你喝醉了不自知,依我看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哎,只可惜当时我进去的不是时候。”
陆泽彰听了非但没生气反倒笑出来,“你这女人真是越来越稀奇了,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不算,连我都能被你拿来做交易,我还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不过你既然这样说,我倒是很好奇,方慕凝这样帮你万一你不能够满足她,会是个什么结果?”
陆泽彰说完转身便走,和林嫂在门口撞了个正着,林嫂见他脸色不好连忙退开,直到他不见她才走进来,问:“这又是怎么了?看姑爷那张脸。”她低头一看,哎哟了一声,“这药我可熬了一早,大夫说要按时吃才能稳胎,您这是何苦呢!”
她兀自盛了杯茶,若无其事得很,想起陆泽彰刚进门时那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表情差点都要笑出来,林嫂无可奈何,收拾干净了又准备去熬药,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反过身来,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天大的消息!三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