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祭|刘步蟾和东乡平八郎的差距,是清日海军实力的差距

在冯小宁电影《一八九四·甲午大海战》里，最具戏剧性的冲突并非是在海上，而是来自中日两国留英学生在海军学校里的暗中较劲，最后的甲午海战也被描述成同学之间的较量。东乡平八郎和刘步蟾先后留英学习海军，但差距之大，足以说明北洋海军为何在甲午海战中失败。学者马幼垣认为，“北洋海军是人劣舰劣制度劣，一无是处的臭组合，只配充当反面教材。”

刘步蟾（左），东乡平八郎（右）

两军舰船将领对比悬殊

甲午战争时，来自萨摩鹿儿岛的东乡平八郎还未成为日本海军的统帅，参加了1894-1895年几乎全部海战的东乡平八郞，真正的巅峰是在10年后的日俄战争，他率领的联合舰队横扫俄国海军，他的崇拜者包括后来的美国海军统帅尼米兹。

相对于东乡平八郎这样一个日本英雄的清晰形象，作为北洋海军副帅之一的刘步蟾，在中国历史上的形象一直暧昧不清。他在刘公岛保卫战中与自己的定远号一起覆灭，算是忠烈之士，但对他个人而言，从少年成长为被寄予重托的北洋海军副帅的过程，只是清朝整个洋务运动诸多弊端的缩影。他个人也只是北洋海军和整个清朝庸碌官员的代表而已。学者马幼垣在《靖海澄疆》里说：“北洋海军是人劣舰劣制度劣，一无是处的臭组合，只配充当反面教材。”

1866年6月25日，左宗棠在请求设局造船的奏折中指出：“如虑船成以后中国无人堪作船主、看盘、管撤、诸事均需雇请洋人，则定议之初，即先与订明，教习制造即兼教习驾驶，船成即令随同出洋，周历各海口……将来讲习益精，水师人才固不可胜用矣。”福州船政学堂最初明威“求是堂艺局”。学堂开始招生时，设想的生源主要为本地资质聪颖、粗通文字的子弟。但当时的正途依然是科举，所以学堂吸引力不大，只好将生源扩展到广东、香港等地，招生考试的题目是“大孝终身慕父母论”，第一名是严宗光，也就是后来的严复。

1867年1月6日，由左宗棠倡建的福建船政学堂开学，这次招生共录取了几十位12-15岁的少年，其中包括15岁的刘步蟾。学堂开学时，校舍都没建成，只好借着当地白塔寺上课。“在暮鼓晨钟的古刹里，飘除了诵念ABCD的朗朗书生，无可辩驳地宣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开端。（《龙旗飘扬的舰队》）”当时的首任学堂校长是英语教师嘉乐尔。

船政学堂开办初期，教师多聘用外籍人士，这些顽皮的孩子也常被外籍老师教训，他们也时而反抗。刘步蟾并非是那么优秀的学生，有记载说，1872年，刘步蟾因对洋教习不满，被罚做小工到船局挑土。刘步蟾等人的被罚直接导致其他学员闹到船政大臣沈葆桢处，最后只好把这位洋教习撤换。

这些学生大部分来自于福建，学堂也设在福建，所以导致后来的北洋海军甚至整个大清海军均由福建人把持，虽然这是一个相互扶持的小圈子，对草创的大清现代海军有利，但在之后的发展中，其弊端日益显现，这些成长中的孩子，最后被称为“闽党”。这些孩子们的第一次远航是1871年，刘步蟾等18人终于被允许登上建威号。建威号由德国二手船改建而成，这是船政学堂的第一艘练习舰。这次远航历时4个月。船政学堂培养的这些海军精英开始指挥军舰，这是中国军事教育史上的一件大事，这也是近代海军发展的重要基础。

学者马幼垣在他的《靖海澄疆》里说，刘步蟾和东乡平八郎不可能是同学，后者1871年已经在英国了。

1870年5月4日，日本兵部省制定了《大办海军方案》，其中特别强调指出：“军舰的灵魂是军官，无军官，水手则无以发挥其所长；水手不能发挥所长，舰船将成为一堆废铁……教育海军军官是建设海军之头等大事。”次年2月，日本海军从包括军校学员在内的全体青年军官中精选出12名最优秀的军官，派往著名的海军之乡英国去留学深造；来自鹿儿岛的东乡平八郎是其中之一。鹿儿岛属于萨摩藩，当美国人与幕府修约之后，长期被幕府打压的萨摩藩是抵制西方最强硬的势力，他们提出“尊王攘夷”的口号，与西方势力继续抗战，直到1863年萨英战争彻底被打败，才开始与西方接触，并进行现代化改革。东乡平八郎出自萨摩藩，同样出自于此的日本近代维新志士还包括西乡盛隆、大久保利通。

东乡平八郎于1871年去英国，刘步蟾要到1877年3月才启程前往英国。等刘步蟾到英国时，东乡平八郎已经在英国监察日本所定制的铁甲舰“扶桑”号上了。他们前往英国时间前后差了好几年，而且他们都没有进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校。东乡平八郎仅仅在训练商船驾驶学员的泰晤士航海训练学院学习。

马幼垣通过研究发现刘步蟾并非那么优秀，他甚至连去参加格林威治海军学校参加入学考试的勇气都没有。他和林泰曾、蒋超英“三个胆小鬼”没去考试，仅仅要求到舰上见习，完成所谓留学向朝廷交差。刘步蟾是“真出洋，假留学”的代表。但在其后代的描述中，刘步蟾是因为优秀直接上舰见习去了。

刘步蟾、林泰曾、蒋超英分别被派往英国地中海舰队的“马那杜”号、“勃来克柏林”号、“狄芬士”号铁甲舰见习。3年留学生涯中，刘步蟾在英国只先后上了两艘舰见习，且两舰没有特别之处，甚至等级低下，但最后这批留英学生的“领队”李凤苞给了他甲等的评定。根据这份评定，刘步蟾回国后获得李鸿章的赏识而平步青云。在马幼垣看来，这对中国海军来说，可能是个厄运。刘步蟾那一届共12人留学英国，不论能否进入海校，在朝廷看来全都完成了留学程序，并全部回国投身海军建设。李鸿章任用了12人中的9人，分配工作的重要性也是按照这个评定来划分的。

东乡平八郎完成在英国的留学和任务之后，于1878年5月23日回到横滨。而中国的留学生大都在1879年回到中国。这些年轻人几乎同时回到各自国家，参与现代海军的建设。留英归国后，刘步蟾进北洋，任镇北炮舰管带。在北洋舰队，刘步蟾的薪俸是每月330两以及850两“买单权”。当时海军军官的收入大大超过绿营武官。

刘步蟾与林泰曾共同研讨，将留学心得写成《西洋兵船炮台操法大略》，并上呈于李鸿章。提出发展海军是中国之上策，“非拥铁甲等船自成数军决胜海上，不足臻以战为守之妙。”1882年，刘步蟾等11人赴德国协驾定远等舰。1885年，定远等舰回国。1888年9月，北洋海军正式成军，在筹建过程中，刘步蟾被认为“一切规划，多出其手”，由于他的“才识明远，饶有干略”，对创建北洋舰队卓有贡献，1888年12月17日，刘步蟾被任命为北洋海军右翼总兵兼定远管带。也是在那一年，康有为来京秋闱之际，提出“变成法，通下情，慎左右”，请求变法。

马幼垣在刘步蟾的这段履历中发现一个问题，刘步蟾自1879年夏回国后，先任镇北号炮舰管带，他从德国带回定远号后，于1885年任管带。1888年9月北洋海军成立，刘步蟾任右翼总兵兼旗舰定远号管带。自此到甲午之战，职位再无变化。也就是说，刘步蟾的海军生涯中只管过2艘军舰。而在同一时期的东乡平八郎，在归国后管理过8艘不同战舰，他管理的舰只新旧悬殊，舰种杂陈，体积参差。东乡平八郎就是那种从基层做起的管理者，可知他所受训练的阔度和深度。

“遇到战事的考验时，充其量只能拿出愚勇”

李鸿章厚待留英海军学生，尤其对刘步蟾和林泰曾更为优待，这种态度一直持续到甲午丰岛海役失利。“刘步蟾之获李鸿章殊待，以其与‘定远’舰之关系最为明显。自‘定远’来华至该舰告毁，刘步蟾亦自尽，差不多十年，该舰的管带就只有他一人。一舰自始至终仅由一人当舰长，在机动时期的世界海军史上恐难找到别例。对北洋海军而言，这不合逻辑的安排警示整支舰队所采用的常规。”很多只军舰自始至终都没有换过管带，从军事上看，在世界海军史上绝无仅有，也是自杀行为，因为这必然导致迟钝不前，暮气消沉。以刘步蟾为例可以看到北洋海军处理海军军官调配和培植人员方面的劣处。

北洋海军的管带，基本上都被第一届留英学生给垄断了，第二三届留洋学生得慢慢熬。首届留洋学生是何等幸运，归国就堪大任。而东乡平八郎是他那届留学生中，层层淘汰之后所剩无几。当年他们出国留洋的15人中，只有2人后来成为前线将才，东乡是其中之一。

“中日两国海军的人事制度和将领素质在优劣的分水岭两旁呈强烈对比，甲午交锋战绩遂同样成优劣的强烈对比。”马幼垣在《靖海澄疆》里说，“在近代学者的笔下却长期频见李、丁、刘、林诸人如何海军知识丰富，如何建功海防事业的瞎吹文章。这般写下去终无法解释为何北洋海军会有屡次误购外舰、军纪不良、弹药供配失调、射击本领低劣，每战必败、临阵逃逸、舰只失修，诸多自加于己的致命伤。”

中日两国差不多同时发展新式海军，到甲午海战，双方来了一次对决。1894年7月25日，日本联合舰队在丰岛海域不宣而战。此时的东乡平八郎所指挥的浪速舰与吉野等编为第一游击队，是联合舰队的先锋。这一天，他的浪速舰最大胜利是击沉了清军雇佣的向朝鲜运兵的英国商船高升号。在随后的黄海海战中，刘步蟾的定远号位于北洋舰队人字形阵的字尖上，冲锋在前。在丁汝昌受重伤后，刘步蟾代为都督。在《定远水手陈敬永口述》中，“刘船主有胆量，有能耐，水手也没有一个孬种。”1895年2月5日凌晨，日本鱼雷舰对威海港进行偷袭，定远中水雷进水，在舰未沉之前，刘步蟾命令伤船驶向刘公岛东侧的浅滩，搁浅残舰在浅滩上做炮台使用，在刘公岛保卫战中继续发挥重要作用。定远配合其他各舰，击退日军8次进攻，到2月10日舰上弹药全部打光。当天，刘步蟾命令炸毁定远，他也在当晚自杀，践行了誓言——在海战爆发前，刘步蟾向部下发出了“苟丧舰，将自裁”的誓言。

但朝廷对刘步蟾的评价是负面的：“言过其实，不可用。”刘公岛保卫战中，定远中弹进水后，刘步蟾的第一反应是“大哭，欲自杀，为众人劝阻。”文廷式在刘公岛之战还在进行时，给朝廷的上奏中要求严惩海军官员，评价刘步蟾是个巧言谄媚、行为卑鄙的人，加之怯懦，素无一战之绩。刘步蟾在战败时候“仰药以殉”，也就是吞鸦片自杀，这说明他有抽大烟的习惯，他烟瘾大得战斗中也烟枪不离手。在北洋海军领导阶层里，有烟瘾的绝非刘步蟾一人，丁汝昌也是吞鸦片自尽。

马幼垣在《靖海澄疆》里总结说，参加甲午黄海海战的中方管带中，在英舰受训者有8人（包括刘步蟾），在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完成学习的有5人，而日方舰队中的舰长没有在格林威治海校毕业生，也没有在英舰上受过训，“这强烈的对比不可申释为在英受训是坏事，却足援以指出这一代中国海军的前线军官普遍劣质的现象。”在他看来，现在的治史者不要因为他们有海外学习经历就把他们看成是精英，“殊不知反映出来的是浓厚的讽刺意味。有优良机会而不下定决心去利用，遇到战事的考验时，充其量只能拿出愚勇来，才是这群破底饭桶的统一特征。”刘步蟾和北洋海军的覆灭，只是整个洋务运动失败的缩影，烂摊子还得要李鸿章去收拾。（本文参考《靖海澄疆》马幼垣著，《甲午战争史》戚其章著，《甲午中日战争人物传》孙克复、关捷主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