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核冬季
黑沉沉的天空笼罩着黑沉沉的大地,整个世界一片混沌。自从七年前那场核灾难以后,地球便只剩下零下四十度的冬季,以及永远没有尽头的暗夜。
博士和助手凯莉裹着厚厚的防核服,乘坐电梯由地下城来到了地面。在全副武装的军警们的护送下,他们登上了飞机。这架飞机将在半小时后载着他们到达联合国地下城。此行的目的,是参加一次决定人类前途的重要会议。博士作为著名的生物学家以及联合议会的议员,在被邀之列。
“先生,给点食物吧!我的孩子们饿了很久了!”探照灯的强光照出一个黑黢黢的身影,正在向舱门口的警卫乞讨。此时机舱门尚未关闭,博士惊讶地看着舱门口的这一幕。天啊!那还是一个人吗?佝偻的身体裹在厚厚的皮毛里,暴露在外的皮肤萎缩得像冻坏了的苹果,眼睛由于长年的黑暗,已经退化得一片浑浊。
“滚开!”警卫冷漠地用枪指着那怪物的脸。那怪物失望地缓缓转身,博士注意到他的身后隐隐约约还有无数趴伏着的黑影!
“等一等!我这里有糖果!”凯莉快步走到舱口,想掏出糖果,却发现身上的防护服根本不容自己做这个动作。然而,“糖果”这个词似乎刺激了那些人的神经,他们突然跌跌撞撞地向凯莉扑过来,吓得凯莉慌忙后退。
“都给我退开!”警卫挡在凯莉身前,声嘶力竭地大叫,拥上来的黑影却瞬间将他包围。
“砰”!一声清脆的枪声,跟着是无数微型冲锋枪轻微的“哒哒”声,黑影成片倒下。在混乱中,警卫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身上的防核服已被利刃割破,身体完全暴露在致命的放射性尘埃中。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中尉抬上装甲车,他那张年轻而健康的脸,因为对放射性尘埃的恐惧而扭曲起来。凯莉握着他的手,内疚地说:“对不起……”中尉勉强一笑,哆嗦着嘴唇说:“这不怪你,毕竟是我们的同类,虽然现在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怪物。”
七年前的那场核灾难以后,为了延续人类几千年以来的文明,联合国组织在幸存者中挑出各界精英人士,转移到地下城。而剩余的那些普通人,则留在地表,任其自生自灭。这些怪物,就是为了适应恶劣环境而自然退化的人类。看着匍匐在地的怪物们,博士突然想起他六岁的女儿姬娜来。“爹地,早点回来!”博士离开地下城时,她拉着博士的手说。红润的小脸蛋不停闪现在他的眼前,对比着眼前这群怪物的脸,博士顿时不寒而栗。
飞机起飞了,一个小时后,他们便来到了目的地――全世界最大、最豪华的地下城。博士和凯莉在隔离室脱掉防核服,经过最严格的防辐射清洁后,在无数当地军警的簇拥下出了隔离区。第一次跨入这个王国的街道,博士就惊叹于它的雄伟和壮丽,要不是拱形的穹顶提醒你这里的空间有限,你一定会以为自己漫步在某个小城市典雅的街道。
博士等一行人坐着车刚来到联合议会中心门口,便看到游行队伍打着“尊重生命”、“人人平等”、“还博士孩子”的旗号,疯狂地朝他们坐的车拥过来,声嘶力竭地喊道:“凶手!杀人恶魔……”博士刚一下车,一个妇女拼命冲破军警的包围,直冲到他面前喊:“凶手!你有孩子吗?”博士尴尬地看看这位妇女,在军警的护卫下狼狈地进入会场。也难怪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一个月前,博士向联合国提交了一份议案。这份议案被公布后,博士遭到了质疑。然而,这个议案事关人类未来的生存与发展,今天的大会必须就此议案做出公决!
会议中心并不算大,博士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来到座位,议员们也陆续到齐了。“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议长的声音让大家都安静下来,“全世界的地下城共生活着三十二万人,这个数字远远高出了地下城的容量,食物和能源已经开始短缺,照目前的消耗速度,最多再有二十年,我们的食物和能源就要枯竭。所以金博士提出了解决方案,今天,我们将把此方案正式公诸于世,并且将对此议案进行全民公决!”会场气氛变得严肃沉重起来,议员们纷纷举手通过了这个决定。
几分钟之后,摄像机对准了博士。博士知道,全世界的地下城居民都在看着博士。沉默了许久后,博士开始了发言:“大家知道,博士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灾难,博士们正面临着食物和能源枯竭的灭顶之灾。二十年后,人类文明将完全覆灭!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牺牲部分同类,让另一部分人来延续我们的文明,尽最大努力坚持到地球环境好转、生活资源能再生的那一天。为此,我们将举行全民公决,让大家共同来决定人类的前途和命运!”
博士停了下来,他需要知道公众的反应。果然,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了进来,片刻之后,屏幕上现出了公众最关心的问题――怎样牺牲同类?如何决定牺牲者?
博士重新对着摄像机,继续他的发言:“放逐部分人到地面去,以节约我们不多的生活资源。牺牲者将是幸存者中曾遭受过核辐射的那一部分人,还有那些基因存在缺陷的人。我们必须让完全健康的人延续博士们的种群!”说完,博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这个提案是冷酷的,博士估计要放逐十六万人之多。然而这是人类唯一的出路。最后,议会一致决定:全民公投在一周后进行。
博士和凯莉回到了博士所在的地下城。在等待公投的一周里,因心理压力过大而自杀者超过了百人。在紧张的等待中,决定十多万人命运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博士望着电脑屏幕上不断上升的“同意”曲线,心情异常平静,人们正在做出理智的选择。十分钟后,通过提案的电子文件传了过来,上面写着所有投票者的心声:理智挑选幸存者,公平对待每一个人!
博士郑重地在文件上签下了名字。博士不愿去想这十多万人在面对地表的寒冷、黑暗和放射尘埃会如何,十多万人此时在他眼里只是个数字或符号。
接下来的一个月,博士和凯莉每天都工作十八个小时,与医生、教授们一起,对所有人进行基因和身体检查。这真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每当检查到一个有基因缺陷的人时,都像是在宣判一个人的死刑。所有人在检查结束后,都满含希冀地望着博士,每当看到博士眼里露出遗憾的表情时,大多数人神色平静,一脸坦然。有一个母亲在得知三岁的儿子有基因缺陷时,平静得让博士以为她要疯了,博士刚想安慰她几句,她却轻轻握住博士的手说:“公平对待每一个人!”那一瞬间,博士的心仿佛被重锤击碎!当普查工作进入尾声后,博士的心也已经沉重到完全麻木。
这天一早,博士刚来到实验室,助手凯莉便来到近前,“博士……”凯莉欲言又止。博士有些不快地盯着她,凯莉在工作上从来都是像博士一样冷静,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在博士的逼视下,她把一张检查报告递到博士手中,低声道:“这是姬娜的……”博士接过报告,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浑身劲力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姬娜,博士的宝贝!其实博士早该想到,姬娜的母亲死于放射病,是她把变异的基因遗传给了女儿。
“博士,可以重新再做一次检查。”凯莉犹豫着说,从她躲闪的眼神中,博士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和博士一样爱着姬娜,她想为姬娜伪造一份健康报告。
“公平对待每一个人!”博士梦呓般地说着这句话,此时此刻,博士才知道说这句话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你不是人!你根本不是人!你是个冷血的机器!”凯莉难以置信地看着博士,歇斯底里地冲他叫喊起来……
博士失魂落魄地回到住所,姬娜蹦蹦跳跳地迎上来:“爹地!”博士俯身抱起姬娜,使劲把她搂进怀中。“爹地,我好痒!”姬娜咯咯笑着,拼命躲闪,可博士怎么舍得把她放开?
博士拼命去找姬娜小时候的照片,才发觉自己一直忙于工作,竟从来没给女儿照过一张照片!博士拿出多年未用过的相机,对着她拍个不停,拍下她的笑,拍下她天使般的纯真,拍下她纯净得让人心痛的眼睛。
“爹的,你再给我讲讲那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金色的太阳、晶莹的月亮和星星……”姬娜对这些总是百听不厌,博士讲着那些重复了一千遍的风景,直到姬娜枕着博士的腿沉沉睡去……
然而,恐怖的放逐之日还是来临了,所有被放逐者都要被电梯送到地面,所有人都只能带去一周使用的食物,并只能披着原始的皮毛防寒。凯莉也来了,眼睛红红的,她给姬娜带来了大包糖果和巧克力,趁她使劲抱着姬娜时,博士把一封信塞到她手里。“凯莉,这封信请帮我交给议长。”说完,博士披上那件皮毛,汇入了被放逐的人群。
“博士!回来!”凯莉挤过来拼命大叫,但已被隔离门挡住。“姬娜就拜托给你了!”博士说完,转身走向电梯,身后,凯莉在使劲哭喊:“博士,你还未完成你的项目,你快回来!”项目?拯救人类文明的计划?博士心中苦笑,人类的命运和前途与自己女儿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博士朝姬娜微笑着招招手,摸摸怀中那叠厚厚的照片,博士感到心中一片温暖,姬娜,我的太阳!
“爹地,你没有穿防核服!”姬娜拼命朝博士喊。博士悄声苦笑:“爹地已经不需要了。”
“爹地,早些回来……”黑暗中,传来女儿最后的呼唤,电梯在无声地上升,博士的心在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