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背后的痛苦与怀疑--元杂剧中之男性隐秘的心灵悲剧
2008年3月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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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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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纵背后的痛苦与怀疑
——元杂剧中之男性隐秘的心灵悲剧
顾
蕾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2)
摘要:元杂剧中,我们通常看到的都是一些大团圆的喜剧,但其实,在这些表面的笑声的背后,却蕴含着元代文人心灵的创痛.在爱情上,他们抱得美人归的愿望难免成空:在仕途上,他们进阶无望,沉沦于
下僚,都郁不得志.
关键词:元杂剧;爱情;野心;悲剧中图分类号:1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6531(2008)01-003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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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是非常与众不同的,这是一个“政治现实严峻的时代,文明程度较高的汉族被处于较低社会发展阶段的游牧民族所征服,人们习以为常的传统信念受到空前的挑战,国破家亡的巨大痛苦,使汉族产生了汉代以来最为深沉的郁闷”。n,在这样的社会现实中,元代文人只能用自己手中的笔来弥补自己无望的生活,为此,他们放纵了自己的人生、情感和心灵,但却得到了更多的痛苦和怀疑。
一、对于爱情的愿望的自我满足与失望
詹姆斯.米勒说:“‘人们’有一种透过写作改变自己存有方式的企图。¨21当在现实生活中失望的情况下.人们往往希望在自己的笔下将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希望在自己的笔下能换一种活法,希望能在一个虚妄的世界中摆脱自己,愉悦自己。元杂剧的爱情剧就典型地表明了这一点。
在他们的笔下,这些女子是为他们的才学所倾倒,“贪着个断简残编,恭俭温良好缱绻”。(《拜月亭》)认为他们的才学足以“折一枝丹桂群儒骇”。(《墙头马上》),还说“龙虎也招了儒士,神仙也聘与秀才,何况咱是浊骨凡胎。一个刘向题倒西岳灵祠,一个张生煮滚东洋大海。却待要宴瑶池七夕会,便银河水两分
添悲痛,倚帷屏星眼朦胧”。(《东墙记》)崔莺莺“神魂荡漾,神思不快,茶饭少进”,“厌厌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罗衣宽褪,能消几度黄昏”?(《西厢记》)她们愿意与他们同甘共苦,“遮莫他烧地权为坑,凿壁借偷光,一任教无底沙锅漏了饭汤,遮莫是结就蜘蛛网,土坑芦席草房,那里有绣帏罗帐。你孩儿心顺处便是天堂”。(《破窑记》)她们对他们死心塌地,可以“不恋豪杰,不羡骄奢”,而且“自愿的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西厢记》)甚至是他们考不上功名,她们也甘愿和他们受一辈子苦,“但得个身安乐,还家重完聚,问什么官不官便待怎的?(云)遇与不遇,有个比喻。(唱)有一个张良也曾弃印,有一个陶潜罢职,有一个范蠡归湖”。(《破窑记》)
而他们的前途是那样的光明,以至于这些女子日日为爱人高中后可能会有的变心而担心。倩女曾很直接地说:“王秀才,赶你不为别,我只防一件。(东原乐)你若是赴御宴琼林罢,媒人每拦住马,高挑起渲佳人丹青画,卖弄他生长在王侯将相家。你恋着那奢华,你敢新婚燕尔在他门下。(绵搭絮)你做了那贵门娇客,一样手令夸,那相府荣华,锦绣堆压,你还想飞入寻常百姓家?”(《倩女离魂》)这世上太多“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的悲剧。她们为这样的将米感到怀疑,就像崔莺莺,一个那样自信、美丽而又骄傲的女孩子,欢愉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妾千金之躯,一日弃之,此身皆托于足下,勿以他日见弃,使妾有白头之叹”。分别时,更是千町咛万嘱咐:“你休忧‘万齐福不齐’,我则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需寄’,你却休‘金榜无名誓不归’。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须似此处楱迟。”
(《西厢记》)
开”。(《墙头马上》)她们相信他们只是潜龙在野,终
有一日会飞龙在天,“就似他那蛟龙未得风雷信。你看
他是白屋客,我道他是黄阁臣”。(《秋胡戏妻》)“岂不
闻有福之人不在忙,我这里参也波详,心自想。平地一声雷振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不道寒门生将相”。(《破窑记》)
她们为他们着迷,乃至于寝食难安,就像董秀英“似这等相思怎地忍?不由人上心来两泪频”,“病厌厌瘦了形容,宽绰绰带慢农松,俏身儿往日难同,越
收稿日期:2007—11-15
作者简介:顾蕾(1983一),女,山东临沂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古m寸璺告此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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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数据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他们的这种对爱情的自我满足在他们的戏剧里往往是建立在他们对野心的愿望的自我满足基础之上的。可是,真正的社会现实又是什么呢?是郑振铎先生说的那样,在实际社会里,“一败涂地的,也许便是‘士子’们”。口1
“元代爱情剧儿乎一律以大团圆作为结局,书生们总能克服重重障碍,仕宦上一举成名,爱情上如愿以偿。”邓绍基先生分析道,“这除了出自大团圆结局最符合在长期封建社会中形成的,以维护宗法关系为美德的伦理观念,而易于被各阶层的人们所接受的原因外,另一方面,也同元代儒生的特殊心理有关。杂剧作家在真实地揭示书生们穷困潦倒和为世俗鄙薄的同时,似乎必须描写爱情与仕宦都属美满这种锦上添花的结局。即使是编制的美梦,也可借以寄托和安慰失望等等复杂的心情”。n1
二、对于野心的愿望的自我满足与失望
中国历来就有“学而优则仕”的传统,葛筝先生就曾给士人下了这样一个定义:“士人指的是中国古代社会的读书人,他们以演习儒学经典为手段,以参与政治为最佳生活选择,以道德修习和实现‘内圣外王’理想为最佳人生设计,作为传统政治文化的载体,他们以学习和传播儒学知识作为自己的基本生存方式。”
从隋唐开辟了用科举取士的方式为朝廷选拔官吏以来,读书人不论门第高低、出身贵贱,只要通过科举考试,便可步入官吏行列。从那以后,有多少文人通过这个途径既享受了荣华富贵又实现了自己的政治理想。而“这种历久不衰的动员也就造就了无数中国文人的独特命运,成为中华民族在群体人格上的一种内在烙印”。嘲
就像隐逸之后的陈抟这样说:“我往常读书求进身,学剑随世混;文能匡社稷,武能定乾坤。豪气凌云,似莘野商伊尹,佐成汤救万民;扫荡了海内烽尘,早扶策沟中愁困。”(《陈抟高卧》)而范仲淹这样鼓励意志消沉的张镐:“兄弟也,你也是个看书的人,便好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
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
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前贤遗语,道的不差也。”
(《半夜雷轰荐福碑》)
元代文人和其他朝代的文人一样,从小“演习儒家经典”,将“道德修习和实现‘内圣外王’理想为最佳人生设计”。寇准在《破窑记》说:“我辈乃白衣卿相,时间不遇,俺且安贫乐道,何言责其贫贱。圣人云:‘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便似那石中隐玉蚌含珠,五色光明射太虚。大怀才义终须贵,腹有文章志有余。君子守道时未遂,男儿不遇气长吁。有朝但得风雷迅,方表人间真丈夫。”
万
方数据2008年第1期
在那样艰难的社会现实中,他们都可以不失却自己的理想与抱负,可以说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可是,当肘的现实却是,“在元代前期长达81年废除了科举取士制度,恢复后又采用轻视的态度的情况下,使那些从小就受传统科举文化熏陶的汉族文人不但人生的航船迷失方向,仕进无望,而且由此社会地位一落万丈,由宋代时令人羡慕的阶层沦落到社会的底层”。盯1钟嗣成在《录鬼簿序》中这样说道:“今以暇日,缅怀古人,门第卑微,职位不振。”姐’有的甚至连基本的生活都成了问题。
《半夜雷轰荐福碑》中的张镐“便似阮籍般哭穷途”,他“住着半间草舍”,“饭甑有尘生计拙”。吕蒙正“烧地权为坑,凿壁借偷光,一任叫无底沙锅漏了饭汤”。(《破窑记》)何其凄惨!而苏秦在严冬季节里连可以御寒的衣服都没有,“这领破蓝衫刚有那一条囫囵领”,几乎冻死。(《冻苏秦》)
正因为如此,元代的文人和前代甚至后代的文人都不一样,也不可能一样。朱经在《青楼集序》中曾对他们其中几位有过这样的描述:“我皇元初宇,而金之遗民,若杜散人,白兰谷,关己斋辈,皆不屑仕进,乃嘲风弄月,留连光景,庸俗易之,用也者嗤之。三君之心,故难识也。百年未几,世运中否,士失其业。志则郁矣,酤酒载严,诗祸叵测,何以纾其愁乎?川卅马致远借笔下的陈抟道出官场的黑暗与仕途的坎坷:“三千贳两千石,一品官二品职,只落得故纸上两行史记,无过是重褶卧列鼎而食。虽然道臣事君以忠,君使臣以礼,哎,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敢向那云阳市血染朝衣。”(《陈抟高卧》)另有陈文图和之:“假若是堆金到北斗,少不的身卧荒郊,观流水光阴急急,叹虚名尘事飘飘,似轻鸿浮于水面,如晓露缀于花梢。”(《陈文图悟道松荫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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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丧失了作为士人的基本生活目标之后,元代的文人们只能放纵自己的人生,置自己于市井荒野之洪流中,.任自己心灵漂泊,“卧一榻清风,看一轮明月,盖一片白云,枕一块顽石。直睡的陵迁谷变,石烂松枯,斗转星移”。(《陈抟高卧》)刘小枫在《拯救与逍遥》中说:“当人感到处身于其中的世界与自己离异时,有两条道路可能让人在肯定价值真实的前提下重新聚合分离了的世界。一条是审美之路,它将有限的生命
领入一个在沉醉中歌唱的世界,仿佛有限的生存虽然
悲戚,却是迷人且令人沉溺的。”n01他们希望能抛下一切,“在沉醉中歌唱”,再不为俗世扰心,“撇下这人相我相众生相,出离了生况死况别离况,驾一片祥云,放五色毫宝盖香幢,再不许春日游人到来赏”。(《吕洞宾三醉岳艮I楼》)希望能找寻到内心的平静,“劳锁住心猿玩耍,紧拴住意马咆哮,看野鹿衔技瑞草,笑猿猴献会仙桃”。(《陈文图悟道松荫梦》)
但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他们心甘情愿要过的么?他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2008年第1期
们真的甘心就这样过~辈子么?在他们为自己编织的美丽的梦中,他们找到自己内心的平静了么?如果所
有的这些答案都是肯定的,那我们为什么却在这些散淡的唱词中感到了无尽的幽怨。如果他们的前程真的是可望可即的,他们中又有几个人真的甘愿过那种“白云不扫,苍松自老:青山围绕,淡烟笼罩”的日子呢?(《邯郸道省悟黄粱梦》)一种文化在向人们反复灌输过行为方式之后,便把根深深地扎了进去。而“一个人必须屈从于不可抗拒的事情”。n”
可是现实生活中又有什么路可以走呢?可以看到“满腹文章精”、“才华会施逞”并没有给元代文人带来丝毫的实惠,“如今那有才学的受困穷”,“直恁般时乖运蹇不通亨”。反而让他们在现实社会中更无所适从,“我如今眼睁睁,捱尽了十分蹭蹬。待要去做庄农又怕误了九经,做经商又没个本领。往前去赚入坑,往后来褪入井,两下里怎据凭?折磨俺过一生”。(《冻苏秦》)在这样的现实中,他们认清了“苦了我也青灯黄卷,误了我也白马红缨”。(《冻苏秦农锦还乡》)既然不可能让环境来适应你,那么就只有你来适应环境。就像《渔父》中的渔父对屈原说的那样:“世人皆浊,何不洄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铺其糟而歌其酶?”n副在任何时代,任何逆潮流而动的人最后都会迷失掉自己。就像屈原那样神思高举的人,最后也只得在自杀中完成自己生命的意义。所以,这历史中多少人都是无可奈何地随波逐流,既然是来自予市井江湖,那就在市井江湖中两两相忘,既然无法改变这命运,那就屈从于这命运,将这身抛入这生,只待“拈指间朱颜昨日,急回首白发明朝”吧。
“现代人读杂剧,止看到这是戏剧,而忘去了杂剧后面的时代。忘去了这是个在异民族压迫下写出来的东西。固然,在元杂剧里,尽管有颓废的享乐,但是字里行间,到处流露了痛苦和呼号”,朱东润先生说:“我们要知道假使不是这样,那么在蒙古人掳掠残杀,居民百不遗一的情形之下,当时流行于一般社会的杂剧,对于这种严重的情势,一些影子都没有留下,那才是中国文学史的奇迹。”痛却不敢言痛,哭却不能放声痛哭,想成为自己都不可以。其实再热闹的元杂剧也掩饰不了作者内心的落寞与痛苦,这是一场心灵的灾难,这是一种心灵悲剧。我们读元杂剧时,就是要
万
方数据“看定‘见其真情,而荡人血气’之处”。n朝
弗洛伊德说过,“一个幸福的人从来不会去幻想,只有那些愿望难以满足的人才会去幻想,幻想的动力是尚未满足的幸福,每一个幻想都是一个愿望的满足,都是对令人不满足的现实的补偿”。【l引其实,我认为元杂剧最为动人之处就是其中种种“美好的可能”,元剧作家最让我感动的地方也在于他们在心灵受伤后仍然相信生命中有美好的可能性,并将之付诸笔端,让更多读它们的人得到一点快乐,可以说他们是将自己生命中不幸的痕印在自己的笔下都化解成为坚强的意志。然而,灵魂高贵者往往脆弱,“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元代文人刚毕生的精力和才华为自己也为别人编织了最为华丽的美梦,他们用生的苦了解到了心的创痛。待到梦醒时分,早已物是人非了,他们走得太远,已经回不去了,就像“瀚海漂流燕”,等“乍归来”,发现自己“依依难认,旧家庭院”了。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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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贺春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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