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黄金时代]观后感
看完,从影院出来,已是将近半夜十二点了。
深秋时节,下午出门的时候,京城的黄昏极美。蓝天,白云,没一会儿,金色斜阳照出西边的天际线,阳台、窗户,黄色、蓝色,几乎都完全隐去了。只剩单纯的、律动的线条。冷夜:《黄金时代》观后感。
到了夜半,气温只十来度,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下了雨,湿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七。路面都湿漉漉的,路边的汽车也无计可施,每辆车的外面都蒙上了一层轻纱般的水珠。像我这样路上行走的人,湿气蚀入每个毛孔,任由夜色和寂静吞没。
1942年1月22日,香港圣士提反临时医院的临时病房,躺在临时病床上的萧红,一定感受到同样的阴和冷。
这样的阴冷,我并不陌生。十来年前的2月,去深圳实习,前天在北方还是毛衣毛裤,大年初六刚到时,马上就换上 t 恤了。没几天,寒潮来袭,那种彻骨的阴冷,是从心里向外蔓延的,穿上毛衣也无济于事。冷夜:《黄金时代》观后感。
如果不是生了病,这样的寒冷,萧红一定会说:[根本不叫事儿!"她经历过的冬天,比这残酷得多。重庆的冬天,东京的冬天,上海的冬天,哈尔滨的冬天。一个胜过一个。可是,在重庆身边有端木,在上海可以时时探望鲁迅先生,在哈尔滨,即使没有铺盖,但是有萧军;只有在东京,虽然是一个人,却无经济之忧,身边有炭炉取暖。
十年前的萧红,同样置身于难以摆脱的绝境。男友抛下怀有身孕的她,让她困在旅馆里,由于欠下600多块食宿费,老板已经打算把她卖到妓院。前来探望的萧军给了她生的希望,天降的洪水给了她生的机会。带着腹中的生命,她逃出来了。与萧军一起,她迎来了自己人生和创作上的黄金时代。1934年,她在青岛写出,其中第十个章节,就叫[十年"--
十年前村中的山,山下的小河,而今依旧似十年前,河水静静的在流,山坡随着季节而更换衣裳;大片的村庄生死轮迴着和十年前一样。
这句话,汤唯用缓缓的旁白,在开头部分道出。
我惊叹于这句话中的力量,这是一个作家心灵的力量。54个字,6个标点符号,说尽世间事,又如同古罗马剧场四五层楼高的背景大幕,铺开阵势,等待好戏开场。一流的作家,都有这样的力量。
文字的力量,来自敏锐的感受力。某些特定的场合,某个特定的人,会进一步放大这样的感受力。比如第一次见到鲁迅,第一次去鲁迅家吃饭,萧红伸展、打开了浑身的神经末梢,接收着咖啡馆里昏暗的光线、略苦的咖啡香气、鲁迅缓缓道来的声音、许广平爱怜的目光。
在那时,鲁迅是所有文艺青年的神。能与神一起聊天、吃饭,何其幸也!回头看看现在,能像他那样,具备深厚的学识、号召力和人格魅力,同时永不吝于给年轻人最真挚的鼓励和热忱,有谁?
可惜,没多久,鲁迅去世。无数像萧红一样的青年,他们的世界在那瞬间陷入黑暗。民国的[黄金时代",到此基本上画上句号。
[黄金时代"这个词,来源于希腊神话,是指众神创造的第一代人。在德国人施瓦布整理的中,第二篇这样讲述。
众神创造的第一批人称作黄金的一代。那时候统治天空的是克洛诺斯(即罗马神话中的萨图恩)。大家生活得如同天上的神一样,无忧无虑,没有繁重的劳动和扰人的贫困。大地给他们生长了各种水果,应有尽有;肥美鲜嫩的草原,无边无际;草地上牛羊成群,活泼欢腾。人们安详地从事劳动,几乎没有年龄的困扰。他们感到应该死亡的时候,便沉浸在温暖而又柔和的长眠之中。
以这个标准看来,是一个反讽的标题。忧虑、贫苦、病痛,感情困扰,这些事情从小就如影随形,一直与萧红为伴。她的离世,更称不上温暖、柔和。可是,命运像一个炼丹炉,锻造着她,将她身边这些负能量升华为一颗追求自由的丹药。服下去,萧红用笔与墨写出民族的血和泪、卑微和无知、残酷和愚昧。故事背后,我们看到一个挚爱乡土的中国女性,还有她的高贵与哀愁。
这种高贵与哀愁,似曾相识。不久前读过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有同样的高贵与哀愁。而在茨威格和萧红身上,更有对自由的追求与渴望。
在最新一期中,长文,多个角度回顾萧红,分析这部电影,其中有一段2012年对周濂的采访,他谈到对自由主义的看法:
自由主义其实是强者的伦理学,因为自由主义要求你自主选择人生,并且有勇气承担自主选择带来的责任,甚至是负面的后果。而许多人并不想身负此生命之重,他们只是希望一路脚不落地、足不沾尘地走过人生。
萧红的选择,一直都是满身尘土。
电影中,有很多萧红在夕阳中的镜头。做影视的朋友说:黄昏时的阳光,是一天中最美、最适宜的光线。夕阳中的萧红,满身都是金色的光芒,正像她身处的时代。这个时代,是中国文化继诸子百家之后的第二个黄金时代,自此之后,抗战、内战--再往后,不说也罢。
夕阳再美,也是夕阳。
说回电影,三个小时,过得飞快,节奏平稳,人物众多。至于其形式不太符合大众的惯性习惯,许鞍华导演借萧红之口已经回答了:
我就是没有按照他们的方法写。我有我的写法,他们有他们的写法。不同的作家,自然写出不同的小说。
至于我,最大的遗憾,恐怕就是没能带些酒进影院了。她的一生,是要伴着烈酒一起品味的。这样,看完之后出来,再黑也不会觉得那么黑,也不会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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