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槐花开
很多年没回去老家。关中平原上渭河边的一个小村庄,不算富庶也不能说贫瘠,只是也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大事件可说。苏武和后稷遗址虽然都在这,好像对大家也没什么影响。只是因为是故乡,便兀自多出了那么多感慨和叹息。
今年春天因事回乡。三毛在《梦里花落知多少》里说,我们这一代人是没有孝道的。大意是我们连回乡探亲的讯息对父母亲来说都像是恩赐。我不想承认却也无法反驳。出租车在黄土漫天的公路上驰骋,公路两边间或种着小麦或果树苗,我和司机热切的聊天,说着土地流转制度和县城交通灯设置的合理性。距上次回家有7年。这中间有两年父母去我工作的地方过的年,7年之间换过5份工作,不断的离职意味着不断地压力增加和更努力的出差,总之是种种琐事一直延误着回家看看的计划。并没有思乡,这并不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也没有我追求的东西。只是离开得久了,时不时想起,还是会好奇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记忆里的三月份是年后忙前关中农村最轻松好玩的一段时间。天气转暖,农活几乎没有,夏忙还没到来,麦子过了个冬开始拔节抽穗扬花。迎春花、洋槐花、榆钱都开始次第开放成熟,人们也都脱了厚重的冬衣,换上色彩鲜艳的轻便衣裳,走亲访友串门子,个各村子的庙会也都开始热闹起来,有的还有戏班子连唱几天几夜的大戏,卖衣服的炸油糕的,热闹非常。小孩子当然是最喜欢的。可以吃到亲戚拿来的好东西,还能想办法搜刮到几毛钱去会上吃个凉粉。这时候家长是比往日手头松一点的,平时5分钱的零花钱可能都不给,逢年过会大大方方给个块儿八毛的就非常可能,脸上的笑容也多。人逢喜事精神爽?
我爷爷那时候每年上会都会买几根树苗,种在房前屋后。晃晃悠悠的从会上扛回来,在门口挖坑,培土浇水种树。为什么呢?我那时候也没问,现在想问也找不到人了。爷爷去世有7年多了。
这时候一般吃得也会好,走亲戚的油饼、油膏、饼干、麻花、鸡蛋糕多少都会有回赠,好吃的几乎不断啊。因为天热了这些也放不到年底走亲戚,所以基本上人家回礼的就都给自己家小孩吃了。大人是不吃的。不为什么。然后就是洋槐花麦饭。想起来真是香啊。阳春三月,村里的毛头小子大丫头小片子放了学就都提着家里放馍馍的编织篮,拿着临时做的勾搭去村口的地头摘洋槐花。勾搭其实很简单,就是在竹竿顶头用烂布绑一个铁钩,等用完了拆掉烂布,竹竿还是竹竿,钩子还是钩子,该干嘛的还干嘛。我们小时候地头的槐树特别多,好像也特别能长,郁郁葱葱的一直都很茂盛。并不知道是谁种的,好像这些树也并不属于谁家,没见谁砍树也没见谁不让上他家树。反正从记事起就在河渠上站得整整齐齐的一排洋槐树。不稀罕,也没人管,却每年春天都兢兢业业的奉上餐桌上难得的美食。一串一串白白胖胖的洋槐花挂在小小的绿叶子中间,羞羞嗒嗒的样子好看极了。还没走近就闻到馥郁的芳香,深深的吸一鼻子,把当天在学校里被老师砸的那一粉笔头的窝囊气全忘了。说起来简单,其实勾槐花的工作也没那么容易,首先你得会上树,腿要能夹得住树干呆个十几分钟,全程还得仰着头。然后其实槐花并不是勾下来的,是拧下来的,如果你直直从一串槐花根部勾下来,大约只会下一场槐花雨然后被下面围观的小伙伴嘲笑了,正确的打开方式是你得勾准槐花主干,然后朝一个方向拧,直到拧断它。勾够了分给树下不会爬树的家伙们一些,大伙就呼啦啦回家了。
到家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我妈会先从水压机里压水,我们没有井,也没有水龙头,吃得用的水都是现压的。我这个“压”字用对了么?看着水压机的铁杆在妈妈手里不慌不忙的上下上下,唉,心急。压了水我们开始一起捋槐花,捡掉叶子和杆,把花都捋到一个搪瓷盆里,看着满满一盆软软糯糯的洋槐花,心里激动的啊,好像那就是一盆香香的大肉。洗完洋槐花,妈妈开始往盆里加面粉,然后揉揉,等做晚饭的时候放在蒸屉上蒸熟,出锅,倒上蒜汁、油泼辣子、盐巴和醋调成的汁子拌一拌,唉呀妈呀,香的要命。面粉疙瘩够劲道,蒸熟
的槐花香甜又清爽,真的,不骗你。太香了。所有的等待都开花结果了。晚饭就着槐花麦饭,都不用吃馍馍了,稀溜溜喝下一大碗苞谷榛子稀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