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龟蒙诗歌风格论略
陆龟蒙诗歌风格论略
摘 要：陆龟蒙的诗歌风格多样，但以奇峭、平淡两类为主。奇峭诗风，表现为铺张扬厉的手法，纵横捭阖的气势，峭拔险怪的境界，以及僻字险韵的运用。平淡诗风则是由平淡的内容、冲淡的情感及平易的语言共同演绎的。
关键词：陆龟蒙；诗歌风格；奇峭；平淡
陆龟蒙（？-公元881年），字鲁望，苏州吴县人,晚唐著名诗人。他与皮日休并称“皮陆”，被视为“唐诗到宋诗跑道上的传棒人”[1]55。陆氏转益多师，诗歌风格多样。如五代人殷文圭有“峭”、“清”之论，宋代孙仅谓陆氏得杜诗之“赡博”，明人许学夷则批评陆诗“怪恶奇丑”[2]297-298，清人李重华《贞一斋诗说》又言其“奥衍”[3]932，从陆氏现存六百余首诗作来看，奇峭与平淡是其两种主要风格。
一、奇峭
陆诗的“奇峭”，主要表现为铺张扬厉的手法，纵横捭阖的气势，峭拔险怪的境界，以及僻字险韵的运用。
铺张扬厉是大赋的常用手法，将其移入诗歌，则是唐人的创新。中唐大家韩愈是这方面的代表诗人，而陆龟蒙显然也在诗歌中有意为之。比如《奉酬袭美先辈吴中苦雨一百韵》对霖雨的描述：“杂若碎渊沦，高如破■。何劳■吼岸，讵要鹳鸣垤。祗意江海翻，更愁山岳裂。初惊蚩尤阵，虎豹争搏啮。又疑伍胥涛，蛟蜃相蹙拶。千家■瀑练，忽似好披拂。万瓦垂玉绳，如堪取萦结。”[4]6诗人借助想象、夸张、比喻手法，使用多个神话与典故，从形态、声音、气势等方面反复刻
画，极力渲染，造成一种磅礴的气势，骇人耳目。除此之外，诗中对病痛、幽愤的叙述也是尽情泼墨，具有淋漓尽致的特点。
陆龟蒙那些长篇古体，往往具有纵横捭阖、跌宕起伏的气势，读来撼人心魄。堪称其中代表的莫过于《散人歌》，诗歌开首云：“江湖散人天骨奇，短发搔来蓬半垂。手提孤篁曳寒茧，口诵太古沧浪词。”[4]249一个任诞不羁的诗人自画像骤然出现，给读者带来一种突兀、怪异的心理感受。接着对比上古社会与现实，谴责现实中虚伪、欺诈、奴颜婢膝的世风，其中蕴涵着一股郁愤，逮至中间一段文字，诗人的郁勃之气一泄而出：“所以头欲散，不散弁峨巍。所以腰欲散，不散佩陆离。
陆龟蒙有些诗篇以峭拔险怪的意境为显著特征，这也是“奇峭”风格之表现。最有代表性的为《和古杉三十韵》，诗中描绘的对象是一棵古杉，原倡者皮日休说它“形状怪丑，图之不尽”，陆诗即以“形状怪丑”为中心展开刻画。
此外，陆诗的“奇峭”风格还表现在运用僻字险韵上。陆诗亦好押险韵，九佳韵窄而险，其《和馆娃宫怀古韵》即押此韵，再有《南阳广文欲于荆襄卜居，袭美有赠，代酬次韵》押三江韵，等等，足见陆龟蒙的好“奇”。僻字往往造成感官上的陌生感，险韵则使读者读来聱牙佶屈，听来僻涩不畅，总体上给人以奇怪之感。
二、平淡
陆龟蒙自言：“少攻歌诗，欲与造物者争柄，遇事辄变化不一，其体裁始则■轹波涛，穿穴险固，囚锁怪异，破碎阵敌，卒造平淡而后巳。”
[4]235这段文字主要包括两方面的含义：一是就艺术风格而言，陆诗既有险怪之作，也有平淡之作；二是就艺术创造的过程而言，要达到最高境界就得经过艰苦的锻炼。显然，“平淡”正是陆龟蒙追求的最高诗艺境界。众所周知，陶渊明的诗歌即以平淡自然而著称于世，但在宋代以前却很少有人懂得欣赏这种风格。直到宋人那里，“平淡美”才作为中国古典诗歌的审美理想和审美标准被确立下来。其中，梅尧臣提出“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5]845，对“平淡美”的开创之功不可磨灭。大诗人苏轼也说：“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采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6]1037册412梅、苏二人所言与陆龟蒙之论极为相似，都认识到“平淡美”是一种艺术至境，只有经过艰辛的锤炼才能达到。尽管今人已无法得知陆龟蒙的“平淡”理论对梅、苏二人是否有直接影响，但三人具有一致的认识，以及他们对平淡美的共同追求，却为不争之事实。具体而言，陆龟蒙的平淡诗风是由平淡的内容、冲淡的情感及平易的语言共同演绎的。
陶渊明的诗歌之所以呈现出平淡风格，题材的日常化、生活化是一个重要因素。陆龟蒙的诗歌亦是如此，他很少有反映重大社会事件、描写壮大景物的作品。盛唐诗中常见的万里、乾坤、天下、万古、四海这类词语在陆诗中极为少见，到是象茶具、渔具、竹夹膝、帘等这些琐屑事物得到更多关注。所写之事，也不过是闲居、游览或朋友间的日常往来。比如作于诗人退隐松江时期的《自遣诗三十首》，即为一组描写闲居生活，抒发生活感受的作品，虽琐碎、浅易，其中却不乏
耐人回味的人生感悟和生活哲理。其一云：“五年重到旧山村，树有交柯犊有孙。更感卞峰颜色好，晓云才散便当门。”[4]142前两句写诗人回到阔别五年的山村，却发现昔日小树已是枝繁叶茂，曾经的小牛犊也变成了老牛。这两个乡村日常事物的变化被诗人以家常语道出，看似平常，然而咀嚼之后我们会发现：那种物是人非、时不我待的人生感慨何其真切！后两句描写眼前所见：清晨的云雾刚刚散去，与家门相对的卞山美景便映入眼帘。诗人重归旧居的欣喜之情可谓溢于言表。这是多么天真自然的表露！读来似有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味。山村、树、牛、山、云皆是日常生活中极为平凡的事物，语言不事雕琢，但因为诗中有了诗人真切的人生感悟而显得意味悠长，达到了“淡而浓，平而远”[7]214的艺术境界。再如第十三首：“数尺游丝堕碧空，年年长是惹春风。争知天上无人住？亦有春愁鹤发翁。”[4]143“游丝”即虫类所吐飘荡于空中的丝，此乃生活中极常见之物。诗的前两句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但后二句却很不一般。从外形观察，游丝既细且白，与人的白发相像，诗人就幻想：它是天上老翁为“春愁”所苦而掉下来的白发吧。运用奇思妙想，使别人看起来平平淡淡的东西顿时有了新鲜之感。宋代胡仔就曾评价这首作品“思新语奇，不袭前人”[8]116，可谓不移之论。胡仔提及的还有《古意》：“君心莫淡薄，妾意正栖托。愿得双车轮，一夜生四角。”
[4]81诗写女子之惜别，亦为普通题材，但构思却很新颖：这位女子渴望丈夫留下，因此产生了奇怪的想法——如果车轮上长出四只角，那么丈夫就不能乘着它离开自己了。正如王锡九先生所评：“真可谓
别出心裁，翻空出奇，使常见的情感表达得绝妙。”[9]239
通过以上论述，可知陆龟蒙所追求的“平淡”实际上与苏轼等人确立的“平淡”审美特征几乎完全一致，他们都讲究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发掘新鲜奇特的审美感受。清人余成教也指出，陆氏“集中如‘朝朝贳薪米，往往逢责诟。既被邻里轻，亦为妻子陋’。‘所贪既仁义，岂暇理生活’。‘懒外应无敌，贫中直是王’。‘祗有经时策，全无养拙资’。‘身从乱后全家隐，日校人间一倍长’。‘一代交游非不贵，五湖风月合教贫’。皆能寓新奇于平淡。”[10]1776－1777上述诗句，无不是淡而有味，平而不凡，只有细细咀嚼才能体会其平淡之下的新鲜感觉。 陆龟蒙身处乱世，却在隐居生活中逐渐形成了一种超越现实的淡泊心态，淡化了现实带来的痛苦，这让他的诗作表现出感情冲淡的特点。比如《新秋杂题六首》[4]174-176：
《眠》
一簟临窗薤叶秋，小帘风荡半离钩。
魂清雨急梦难到，身在五湖波上头。
《行》
寻人直到月坞北，觅鹤便过云峰西。
只今犹有疏野调，但绕莓苔风雨畦。
《倚》
橘下凝情香染巾，竹边留思露摇身。
背烟垂首尽日立，忆得山中无事人。
《吟》
忆山摇膝石上晚，怀古掉头溪畔凉。
有时得句一声发，惊起鹭鸶和夕阳。
《食》
日午空斋带睡痕，水蔬山药荐盘飧。
林乌信我无机事，长到而今下石盆。
《坐》
偶避蝉声来隙地，忽随鸿影入辽天。
闲僧不会寂寥意，道学西方人坐禅。
这是一组抒写隐逸情怀的诗歌，分别以日常生活里六个最基本的动作行为作题，笔墨疏淡，语言平易，犹如六幅速写画，把诗人安适、随意、萧散的生活状态表现出来了，诗中流露的感情虽然极淡，但却耐人回味。
陆诗的平淡风格还表现为语言的平易自然。以《归路》为例，诗云：“渐入新丰路，衰红映小桥。浑如七年病，初得一丸销。”[4]83踏上了回归故乡的道路，落花与小桥组成的画面映入眼帘。那种感觉真像七年不治的疾病，因一丸仙药而消失。短短二十字，将诗人回归故乡的喜悦心情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诗中没有典故，也没有华丽辞藻，“浑如”、“初得”都是口语。整体上看，就像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家常话语。但仔细读来，又会让人大悟：这是经过诗人精心锤炼的语言。“浑如”与“初得”相对，“七年”与“一丸”相对，十分工整，并将情绪变化准确传达出来了。再如“抱杖柴门立，江村日易斜”（《村中晚望》），“草木黄落时，比邻见相喜”（《樵家》），“日暮不归来，柴
扉有人望”（《樵子》），“尽向庭前种，萋萋特地愁”（《庭前》），“世既贱文章，归来事耕稼”（《村夜二篇》），等等，皆为平易自然之语。 正如陆龟蒙所言，平淡是其追求的最高诗艺境界。他的一部分作品也确实达到了这种平淡美的审美标准。可以说，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在实践方面，他都为“平淡美”在宋代的确立奠定了基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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