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召公谏厉王弭谤]
这些天,气温一降再降,从二十度降到了最低气温只有两度,心里就感觉到冷,手脚冰凉,神情也灰灰懒懒的。吃了就想睡,与朋友在网上聊天,居然叮嘱她:要早睡多睡,要学冬眠的动物。
今天出了太阳,早上懒懒地躺在床上,看到窗外已是金光闪闪,起床后才感觉到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没有什么热力,走得还比较快,一步跟一步的赶也没得到多少温暖,屋子里仍旧是冬日的阴气和寒冷。但我的心里却有了一点萌动,打了一盆水,端到那边的小房里去抹书柜。书柜的里里外外已布满了灰尘,上面还有两三处很久以前留下的残缺不全的手印,我就站在那里发呆,想不起有多久没到这边来翻书了,买最后一本正儿八经的书好象也是N年以前的事情了。
随便抄起一本,吹了吹,翻开一看,里面有好些用铅笔钢笔圆珠笔划的条条框框,比较生疏的字词上还标注有拼音,天头地尾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地写着好些字,心里一阵迷糊,还在想:这是谁读过的?定睛一看,是我十几年前的笔迹,我真的如此刻苦地读过书?仿佛是上辈子的一些情形了,晃如隔世。
翻到的是《召公谏厉王弭谤》,匆匆地通读了一遍,当年的那些感触又渐渐地显现出来。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
民不堪命:人民已经不能承受各种繁杂而不合理的政令。
卫巫:卫国的巫师。
道路以目:民众在路上相遇,以眼光交流。
弭:读音“米”。遏止,消灭。弭谤:遏止诽谤。
周厉王杀诽谤他的人,按说家长里短茶余饭后应该不会招来杀生之祸,怎么弄到人民都噤若寒蝉道路以目了呢?关键是在王和民之间有个“卫巫”,巫是有高低之分的,低级的也就是戴个面具跳跳舞,高级的非常厉害,可以通天通地,通神通鬼通先人。卫巫的业务水平不是一般的一般,他根本分不清日常聊天和诽谤之间的区别,听到类似的发音就去告诉厉王来杀人,人民只好用眼光去交流了。真正道行高深的巫师目光如炬,把你一照,大肠的走向小肠怎么弯怎么绕都看得一清二楚,尾巴一翘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不用你动嘴皮子也知道你在心里诽谤,反而不会轻易地杀错人,就算杀错人也一定是有讲究的。到最后厉王只管杀人,至于杀谁,全由卫巫说了算,实际上卫巫借了王的刀想杀谁就杀谁,人民的生死随了他的好恶,只要他不喜欢就可以杀死你,好在他的道行不高,人民只要不说话,他就抓不住把柄。
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佳句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佳句二: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从天子听政到事行而不悖,初读时感觉有点罗嗦,可以直接说:故天子听政,民之言皆听,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召公却不厌其烦,把可以说话的人,以及用什么体裁来说全部列举出来,从公卿到庶人,从诗赋到曲诵,生怕漏掉一个可以说话而又不让说话的人。其缜密和完备超过了现代的一些法律文本,把说话的权利赋予到每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身
上,完全解决了是人民而又不是人民的困惑。让人更为惊讶的是残疾人的话语权得到了充分的尊重;召公在这里就一口气提到了三种盲人:瞽献曲,瞍赋,矇诵。瞽的伤残级别最高,没有眼珠子叫瞽;瞍是有眼无珠,有白眼没黑珠;矇是睁眼瞎,可以看到一些朦胧的光的。通过现代一些医学专家对盲人的研究,我们很容易就能理解古代多是盲人诵读曲赋的现象。盲人虽然丧失了视力,但在听力和记忆方面得到了一种补尝,在诵读长篇的曲赋方面比正常人反而更有优势。瞽瞍一般生活在社会的底层,靠说唱糊口,走街串巷,深知民间疾苦,难怪古人劝说君王听政,总是要提到瞽瞍。久而久之,就给民间留下了一个话把:瞎子都知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原隰之有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这一段是全篇的高潮,召公以民为本的思想升华到理论的高度。民之口出财用生衣食,民之言行善而备败。召公怕厉王听不懂,还特意打了比方:人民就是大地,人民的口就是大地上的山川和良田,山川出财用,良田生衣食。人民的言论可以兴利除弊。去堵人民的口又能堵多久呢?召公说这段话的时间是公元前845年,但这段话所表达出来的思想却让人不敢相信他是这么古这么古的人,反而觉得他应该是未来的人,是公元2845年的人。他的精炼的言语让我葡伏,他的崇高的思想境界让我仰视!人类思想的进步总是来来回回,就象跳探戈,舞姿越来越曼妙,套路越来越繁杂,进两步,却总有一个华丽的转身,再退三步。
王不听,于是国莫敢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彘:读音“志”。这里为地名用字,晋地,今山西霍县。
彘的意思是猪。有一个曾子杀彘的故事。曾子的老婆上街买东西,儿子哭闹着赶路,曾子的老婆就对儿子说:乖,就在家里玩,等妈妈回来杀猪给你吃。曾子的老婆上街回来就看到曾子真的准备杀猪,赶紧说:只是和儿子说着玩的。曾子就说:怎么能和儿子说着玩呢?他现在还小,都是跟着父母学,你对他说假话就是教他说假话,这怎么能教育好儿子呢?最终曾子把家里的猪给杀了。
王对民是杀,民对王是流。王是食肉动物,杀是王的需要;民是食草动物,流是民的天性。以前读《潼关怀古》: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对兴百姓苦很是不解,现在才慢慢地明白了其中的一些道理。
全篇的点睛之笔:道路以目。
2009年12月1日于荆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