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法祖与异国妻子的旷世之恋
2008年6月14日，被誉为中国外科之父、器官移植鼻祖的中国科学院院士裘法祖先生溘然长逝。裘先生和异国妻子裘罗懿，从黑发爱到白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他们间的那份深情厚谊堪称爱之楷模。 纳粹枪口下的隐蔽爱情
“妈妈”，是裘法祖在家里对德国妻子裘罗懿女士的昵称。平时夫人也不叫他“老裘”，而是呼他“小老头子”。每当裘法祖走到家门口，抬头看到“妈妈”在窗台上种植红玫瑰时，他就会轻快地吹一声口哨，等待夫人探出头来……这道风景一直延续了几十年。
二战中的那一年，德国南部的巴特特尔茨枪炮声四起，在白色的战地医院里，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青年医生，正在紧张地给一位伤员做手术。他就是留学德国的裘法祖，已获得慕尼黑大学医学博士学位，是一家医院的外科医生。突然，他的学生、实习护士罗妮·科尼希急匆匆地冲进手术室，惊慌地大声喊道：“裘法祖，外面躺着很多集中营来的囚犯，都快不行了，您能去看看吗？”“当然要去！”裘法祖答应了一声，做完手术就带着护士直奔门外。眼前是荷枪实弹的纳粹士兵，地上是40多名奄奄一息的犹太人囚犯。裘法祖果断地走到一名纳粹军官面前说：“请转告你的士兵们，他们全都染上了伤寒，让我把病人带走。”
就这样，裘法祖对囚犯进行了治疗并让他们住了下来，他们后来全得救了。
在那次救助犹太人的行动中，裘法祖在枪口下体现出来的医德和巨大的人格魅力，征服了许多人，也使亲眼所见这一切的罗妮·科尼希护士深受触动。为了表达对裘法祖的敬意，罗妮买了一束红玫瑰送到他面前说：“裘医生，谢谢您救了这么多犹太人！”
裘法祖一愣，玫瑰映衬着这个女孩青春的脸庞，26岁的他有些不知所措。由于彼此都读懂了玫瑰花后面的深意，一切便变得简单了，而且战争年代的爱情没有那么多曲折迂回，两颗年轻的心在共同的志趣中渐渐靠拢……
但是，裘法祖与罗妮的恋爱充满坎坷，只能隐蔽进行。因为当时的德国正处于纳粹的统治之下，根据当时的法律，有着日耳曼血统的姑娘是不允许嫁给外国人的。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只好在众人面前将感情隐匿起来。
抛弃一切回归祖国
1942年，裘法祖来到土尔兹市立医院担任外科主任，中国人担任这一职务在当时的德国绝无仅有。没想到，爱恋着他的罗妮执意跟着一起来了。有一天，裘法祖向罗妮介绍了自己的身世，说他迟早要回到自己的祖国，希望罗妮慎重考虑他们的感情。
罗妮看出了裘法祖的担心，急切地说：“亲爱的裘，我爱你，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愿意马上与你结婚。你不要丢下我，好吗？”见裘法祖没有吭声，罗妮就拉着他的手，金色的长辫在脑后焦急地甩来甩去：“裘，我爱你，我陪你回中国。在你为同胞做手术时，我还像现在这样做你的助手！裘，带我回中国吧，我要为你亲手栽种红玫瑰……”
裘法祖的眼睛湿润了，他心里也舍不下如此好的姑娘啊。他本想马上带着恋人回国，谁知德国边境封锁，他们暂时走不了。在这种情况下，裘法祖与罗妮只能秘密成婚。那时，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是一对夫妻了。婚后，罗妮用了丈夫的姓，根据自己名字的谐音，取了个中国名字“裘罗懿”。不久，抗日战争胜利的消息传到了德国，裘法祖萌发了回国的念头，因为那里还有战争，那里还在流血，为自由而战的同胞，同样需要他的手术刀愈合创伤。当时他们的生活已经非常稳定了，有了孩子，还买了汽车与房子。可是，要罗妮抛弃这一切，跟着自己到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国度从头开始，她愿意吗？
当裘法祖将回家的想法告诉妻子时，她温柔地说：“中国是你的祖国，如今她需要你，你应该回去。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跟着你，我们今生今世在一起！”
于是，裘法祖退掉了洋房，卖掉了汽车，携妻带子回到了祖国，开始受聘为上海同济大学医学院教授，接任医学院附属中美医院（现同济医院）外科主任一职，并开展了一系列风险较大、较复杂的手术，将自己在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一整套操作方法，逐步推广到全国各地。
新中国成立后，裘法祖这样的医学专家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高度重视，政府请他们有困难就提。罗妮就向丈夫提出要加入中国籍，裘法祖说：“你加入了中国籍，就不能享受外国专家的待遇，家里会更困难，何况我们已有三个孩子了。”
罗妮说：“没事儿，我们能养活孩子，我们比其他人的生活还是强多了。裘，我爱你，也爱中国。”于是，裘法祖按照妻子的意愿，向组织提出了要求。后来，经周恩来总理特批，罗妮·科尼希的愿意实现了，成为新中国第一位加入中国籍的德国女子。
“妈妈”与“小老头子”
1956年，裘法祖举家随校迁到湖北武汉，主持创建武汉同济医科大学。工作之余，裘法祖常常与妻子手挽手地在大街上散步，成为武汉街头一道亮丽的“西洋景”。
但是好景不长，作为中国医学泰斗的裘法祖在“文革”中也没有逃过劫难。他白天被“造反派”罚扫厕所，晚上要写检讨，反思自己的“错误”。同样被“造反派”剥夺了讲课权利的裘罗懿，依然在家里生一个煤炉子，然后，静静地坐在丈夫和孩子身边，支撑起一个温暖的家……
裘法祖与裘罗懿这对异国情侣，度过了最困难的“文革”10年之后，终于迎来了人生的黄金期。他们的大儿子裘华德已经长大成人，在广东一家医院任职；女儿裘华莹留学德国；三儿子裘华徕则下海经商，在一家德资企业中国分部任职。
1976年，裘法祖的职务被恢复，继续担任同济医院院长。裘法祖一家本来可以居住更宽大的房子，但他们依然选择住在林阴深处的一栋红砖小楼的三楼里，房子狭小而拥挤，但充满了温馨。这时的裘罗懿，已经能够熟练地种植玫瑰了。在他们家的窗台上，种满了红艳的玫瑰，如钻石一般夺目。
裘法祖每次回家都会在楼下吹声口哨，这时裘罗懿就会跑到窗台，向他扔一只水果。邻居还经常看到，三楼窗户里探出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妇女，正在缓慢而精心地给玫瑰洒水……
随着岁月的流逝，裘法祖逐渐从一线退了下来，这样，他有了更多的时间照顾夫人了。2005年，91岁高龄的裘法祖迎来了老两口的“钻石婚”，面对八方贺客，老人爽朗地大笑起来：“这要感谢我的‘妈妈’60年来对我的照顾，这辈子我只爱她一人，她也只爱我一人。”裘罗懿则毫不讳言地说道：“他人老心不老，我就叫他‘小老头子’，他在我眼里还是年轻人！”
两人相继进入晚年后，曾多次谈论过生死，裘法祖对夫人说：“我们都是学医的，可以坦然面对生死话题，但我真心希望，我能走在你后面，不然的话，再贴心的人也不能像我这样照顾你。当然，你走了，我马上就会跟着来，很快的。”两人都呵呵地笑了。
生活中的裘法祖是个球迷，虽然已有94岁高龄，但他有时也通宵看球，连夫人和子女的劝说都没有用。2008年6月14日凌晨，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裘法祖照顾完86岁的老伴洗漱入睡后，自己去看欧洲杯意大利与罗马尼亚的那场比赛，看完约凌晨2点。裘老早上起床上卫生间时晕倒，被保姆发现后很快送到医院，因抢救无效与世长辞！
裘先生走了，谁来为他的夫人浇灌阳台上的玫瑰？他曾说过要在夫人后面走的呀！孩子们知道母亲将无法面对失去父亲的现实，就忍泪含悲对母亲撒谎说：“爸到外地讲学去了，最近回不来。”
6月18日，一代医学宗师裘法祖在胡锦涛、温家宝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及各界人士的哀悼下，带着对爱妻的眷恋，遗憾地化作一缕轻烟升上了天堂。
6月20日，七天没见“小老头子”的裘罗懿依然痴痴地望着窗台上的红玫瑰，多么希望听到楼下传来早已耳熟能详的口哨声……玫瑰花还是那样红艳，窗外的武汉，却是细雨纷飞……
摘自2008年8月下半月《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