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雪莱[爱的哲学]中的根隐喻
第15卷第3期 2009年6月 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Vol.15 No3 J. CENT. SOUTH UNIV. (SOCIAL SCIENCE) Jun 2009
论雪莱《爱的哲学》中的根隐喻
刘闽英
(泰山医学院,山东泰安,210016)
摘要:根隐喻是构成语言的基础,体现了人类对世界的原始看法。作为人类概念系统中深层次的核心概念,它对人类日常的思维方式和话语表达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雪莱著名短诗《爱的哲学》中隐含了大量的根隐喻,表达了人们对爱的最原始、朴素的理解,揭示了世间万物皆成双这一神圣自然法则。 关键词:雪莱;《爱的哲学》;根隐喻;意象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09)−0445−04
根隐喻常常反映了人类对自然和世界的早期认识,一般不为人们所察觉。因此,其使用者通常意识不到它的隐喻性。
一、何谓根隐喻
诗歌中充满了隐喻。路易斯(C.Lewis)曾经说过隐喻是诗歌的生命原则,是诗人的主要文本和荣耀,因而诗歌又被称为“隐喻性语言”。多年来,人们对诗歌中的隐喻现象做了大量的探讨,但多局限在其修辞功能和诗歌功能上。如亚里斯多德在其《修辞学》和《诗学》里分别论述了隐喻具有的修辞和诗歌双重功能,认为隐喻的主要功能是修辞作用,而在诗歌中,它是作为一种话语现象存在,是诗歌中说和诗意化的工具。直到20世纪70年代,随着隐喻研究向多角度、多层次和多学科发展,人们对隐喻的界定由简单的语言现象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即认为隐喻“是人类一种理解周围世界的感知和形成概念的工具”[1],隐喻在本质上是一种认知现象。莱考夫和约翰逊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2]一书中曾说,隐喻不仅存在于语言中,还存在于思想和行动中。我们赖以进行思考和行动的日常概念系统,在本质上也基本上是隐喻性的。基于此,莱考夫等认为语言使用中的隐喻只是一种表层的现象,真正起作用的是深藏在人们概念系统中的隐喻概念—概念隐喻,又称根隐喻。束定芳在《隐喻学研究》[3]一书中亦指出,根隐喻作为人类概念系统中深层次的核心概念,对人类日常的思维方式和话语表达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人们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隐喻都是围绕根隐喻而派生出来的,是根隐喻的外在体现。
收稿日期:2008−10−21;修回日期:2009−02−11
二、《爱的哲学》中的根隐喻
雪莱是英国19世纪著名诗人。他的诗以政治抒情见长,其《西风颂》《自由颂》更是呼唤革命、赞美自由的杰作。其诗句“西风哟,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广为人知。然而,雪莱亦不乏浪漫抒情之作。一首《爱的哲学》把爱的真谛诠释得淋漓尽致。但综观全诗,人们却看不到一个“爱”字。雪莱的独到之处就在于他运用了大量的隐喻手法来表达人类对爱最原始、最朴素的理解,来揭示世间万物皆成双这一神圣自然法则。而这些隐喻表达手法的背后则隐含着深藏于人们概念系统中的隐喻概念—根隐喻。
《爱的哲学》作于1819年。本文拟从认知角度出发,对其中包含的根隐喻从诗歌内容和形式两方面加以分析,看诗人是如何匠心独运地表达了对爱的最朴素的理解。全诗如下:
Love’s Philosophy
The fountains mingle with the river, And the river with the ocean, The winds of the heaven mix for ever With a sweet emotion; Nothing in the world is single,
作者简介:刘闽英(1958−),女,山东莱芜人,泰山医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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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 things by a law divine In one another’s being mingle--- Why not I with thine?
See! The mountains kiss high heaven, And the waves clasp one another; No sister flower would be forgiven If it disdained its brother; And the sunlight clasps the earth, And the moonbeams kiss the sea--- What are all these kissings worth, If thou kiss not me?
爱的哲学 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 河水又汇入海中, 天宇的轻风永远融有 一种甜蜜的感情; 世上哪有什么孤零零? 万物由于自然律 都必融汇于一种精神。 何以你我却独异?
你看高山在吻着碧空, 波浪也相互拥抱; 你曾见花儿彼此不容, 姊妹把弟兄轻蔑? 阳光紧紧地拥抱大地, 月光在吻着海波; 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 要是你不肯吻我?[4]
该诗为八行诗体,共两节。在诗中, 为了诠释爱的真缔及表达对爱的渴慕, 诗人动用了风、花、日、月、山川、海洋等万事万物甚至天意来证实两人相爱的必然。整个诗作简洁明了, 节奏轻快急促, 语气坚定坦率, 音韵爽朗响亮,尤其是第二节的第五、六、七、八诗行,诗人尾韵押快而有力的男韵,使其对爱强烈的渴慕之情跃然纸上。
从认知角度看,这首诗中至少包含9个根隐喻,分别是:
(1) A natural phenomenon is an entity. (自然现象是实体)
(2) A natural object is an entity. (自然物体是实体) (3) Feeling is an entity. (感情是实体) (4) Nature is human. (自然是人)
(5) Understanding is seeing. (理解是看见) (6) Opposites form pairs. [5] (对立构成一双) (7) Love is a fusion of opposites[5]. (爱是对立物的融合) (8) Love is contact. (爱是接触) (9) Love is pairing. (爱是成双)
前三个根隐喻为莱考夫等所说的“本体式隐喻”(ontological metaphors)。莱考夫等认为,人类的概念系统在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本体隐喻”基础上。我们可以通过物体来理解有关经验,这就使得我们能把一部分经历作为一种同类的、可分离的实体来看待,对它们进行指称、量化、辩认并做理性的讨论。在本诗中,自然现象和物体如“轻风,阳光,月光,碧空,清泉,河流,高山,波浪,大地和碧海”均被看做是有疆界、有形状、可分离的实体(entity),情感(feeling)亦好像是一种可数的、能用味觉形容词“甜蜜”(sweet)来修饰的实体。
通过观察我们可以发现,这些实体均处于一种语义对立的状况。如 大vs.小(河流 vs. 清泉;海洋 vs. 河流); 人vs. 神 (情感vs.天宇);人vs. 自然 (情感、我、你、兄弟、姐妹vs. 清泉、河流、海洋、轻风、高山、波浪、 花朵、大地、日光、月光);地vs.天(清泉、河流、海洋、高山、波浪、花朵、大地vs. 天宇、定律、神圣、日光、月光);男人vs.女人(兄弟vs. 姐妹、我(诗人)vs. 你(爱人));水vs.土 (清泉、河流、海洋、波浪 vs. 大地、高山);日vs.夜(日光vs. 月光)。
诗中,诗人使用“吻、拥抱、轻蔑”等动词与其逻辑上的主语“高山、波浪、姐妹花、日光、月光”构成一种语义冲突,形成动词性隐喻,而这动词性隐喻背后预设着这样一个根隐喻:“自然是人”(Nature is human)。这些实体通过“自然是人”得以拟人化。像诗中的“花”,不但被赋予了性别差异,还暗示了一种家庭关系。
诗歌语言旨在唤起意象,而意象由诗人的意图控 制[6]。从诗文的题目,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诗人旨在引起的意象是“爱”。而“爱”这一意象又通过三个子意象“融合(fusion),接触(contact),成双(pairing)”获得一种物理的意境,使“爱”由抽象变为具体。
我们先来看“融合”。通过动词“混合”(mingle, mix),诗人给我们创造了一个“融合”的意象:清泉与河水相融,河水与海水交汇,彼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离;天宇之清风融进人间甜蜜之情感,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在心灵深处感悟到。诗中有形的流动液体的相汇,以及无形的清风、情感交融,使人产生一种相互融合的意象,仿佛看见一对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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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密无间、如胶似漆和感情的互通有无。再结合上文提到的语义对立,不难看出其中隐含着这样一个对爱的基本认知“爱是对立物的融合”( Love is a fusion of opposites)。
随着诗歌的进一步展开,“融合”的意象变成“接触”,尤其是物质的接触,似乎在暗示恋人的渴慕已由幻想变为具体。诗人使用了接触性动词“接吻”(kiss),“拥抱”(clasp)来表达“接触”这一概念。而“接吻”“拥抱”这类人类所特有的行为特征通过根隐喻“自然是人”(Nature is human)被映射到自然域,使拟人化了的自然物体的亲吻拥抱及甜蜜芬芳花朵间的彼此相容让人们产生一种诗意化的联想,更加丰富了人们对此诗的主题“爱”的感受。而这种感受就源自于人类对“爱”的最原始的理解”爱是接触”( Love is contact)。
第二节的开篇始于动词“看”(see)。“看”这个动作通过根隐喻“理解是看见”(Understanding is seeing)揉进了双重含义。一层是诗人看见拟人化了的自然物体间的亲密接触,另一层则是诗人心中对爱的感悟和理解。肉眼之所“见”(see)与心灵之所“悟”(understanding)融为一体,得出人类对爱的最朴素的认识“爱是接触”。
现在我们来看雪莱的诗作中是如何体现“爱是成双”(Love is pairing)这一根隐喻的。首先,上文提到的语义对立的背后就预设着“对立构成一双”(Opposites form pairs)这样一个根隐喻。基于此,我们还可以发现诗人在第一诗节的最后一行用了“我”(I)作主语,而在第二诗节的最后一行用了“你”(thou)作主语,“我”和“你”上下呼应,互成反义。其次,“兄弟”(brother)和“姐妹”(sister),“太阳”(sun)和“月亮”(moon)集中使用,形成阴阳。另外,隐喻性动词“混合、接吻、拥抱”(mingle、mix、kiss、clasp)均能使人在脑海中产生“成双”(pairing)这一意象。因为,无论是“混合”还是“接吻、拥抱”都是属于两个实体间的互动。这样,“爱是成双”(Love is pairing)这一基本概念就跃然纸上了。其实,人类思维是具有共性的。中西文化在“爱是成双”这一点上有许多相似的隐喻表达式。如“比翼鸟、燕双飞、连理枝、鸳鸯鸟”都是我们用来表示爱情的常用语。
通过上面的讨论,我们已清楚地看出,雪莱诗中的隐喻表达正是基于我们日常语言中的根隐喻之上的。雪莱运用隐喻的映射理论把自然域中的诸多特征映射到人类域中,大自然里物体的“融合、接触” 被映射到人间恋人的“成双”上,使我们对诗的主题“爱的哲学”有了更深的理解。然而,雪莱的匠心独运还远不止此。通过对诗中词汇、句法、语法、诗节的巧
妙处理,诗人从语言学的角度给我们创造出“成双”(pair)和“对立”(opposite) 的意象,使我们能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爱是成双”,“对立构成一双”这两个根隐喻的应用。
“成双”(pair)的意象通过以下几方面得出: 一是词汇层次:
全诗共有10个单词的出现频率为2次,隐含着成双成对的含义。它们是:动词mingle、clasp;名词river、heaven;限定词all、a;代词one another;副词not;介词in和连词if。
二是句法层次:每个诗节均由5个肯定句和1个疑问句构成。上下呼应,构成一双。
三是诗节层次:首先,全诗由两个诗节构成。其次,每个诗节中分别含有6个冠词“the”;每个诗节中均出现一个单词重复4次的现象(诗节1中是介词“with”;诗节2中是动词“kiss”);每个诗节中分别含有1个形容词和4个复数名词(诗节1中是形容词“sweet”和复数名词“fountains,rivers,winds,things”;诗节2中是形容词“high”和复数名词“mountains,waves,moonbeans,kissings”)。最后,每个诗节均含有同样的尾韵:诗节1中的尾韵为ə /n /ə /n /l /n /l /n;诗节2中的尾韵为n / ə /n / ə /θ /i: / θ / i:,即a /b /a /b /c /d /c /d 。
“对立”(opposite)的意象通过两个诗节间的语法差异得出。在诗节1中,所有的动词都是不及物动词,且每一诗行都有一个介词;而在诗节2中,所有的动词都是及物动词,没有介词出现。这样,两个诗节之间就形成一种语法上的对比。另外,每个诗节均以肯定句开始,以疑问句结束,这在诗节中也构成一种句法对立。
由此可见,诗中词汇、句法、语法、诗节的构成显示了一种对诗歌内容的“图式”映射关系。它们显著的结构特征被系统地映射到了“爱”这一领域,创造性地阐明了全诗的中心含义。
《爱的哲学》充分体现了人类对“爱”的最本质的理解。诗中,雪莱没有使用华丽的词藻和晦涩的语言,而是通过对自然现象细致入微的观察,来揭示世间万物皆成双这一神圣自然法则。诗人运用人们概念系统中有关爱的核心概念以达到认知的目的,而其对语言、语法和诗文结构的创造性处理,更彰显其驾驭语言的非凡能力及深厚的文学功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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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守涛. 英诗格律浅说 [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79.
On the Conceptual Metaphors in Shelley’s Poem Love’s Philosophy
LIU Minying
(Taishan Medical College, Tai’an 210016, China)
Abstract: Radical metaphor underlies the structure of languages and embodies the human’s original opinions on the world. As the core concept deep in the human conceptual system, it performs an important function on people’s everyday thinking way and word expressions. Shelley’s poem Love’s Philosophy implies many radical metaphors which express people’s most original and simplest understanding of love. It reveals the divine law that all things are pairing. Key words: Shelley; Love’s Philosophy; radical metaphor; imagery
[编辑: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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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Red Classics” to “Model Operas”
——The causes of rearranging “Linhaixueyuan” into a “Model Opera”
YUAN Xiaoping
(School of Literature,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Abstract: High politicization was the significant features of Chinese social context in “17 years” of the “Cultural Revolution” period. Of the dozen “Red Classic” novels in “17 years” period, “Linhaixueyuan” was the only one that was eventually rearranged into a “Revolutionary Model Opera”. Taking rearrangement of “Linhaixueyuan” as the case, the author analyzes the profound influence of highly politicized context on the famous works adaptation from the specific social context 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original text, explains the deep causes of rearranging “Linhaixueyuan” into a “Revolutionary Model Opera”.
Key words: politicized context; famous works adaptation; “Linhaixueyuan”
[编辑:苏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