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墙根儿"逸事--老骥伏枥
*老北京杂谈兼“回首往事”
老“墙根儿”逸事
但凡是老北京平民百姓中的60岁以上的老人,提起那老北京平房的墙根儿,不少人都流露出怀念心情和激情。其中不少耄耋之人亲切地称呼那“墙根儿”为“老墙根儿”。这一个“老”字,使人更无限感慨。因为那些老“墙根儿”给这些人带来了太多的充满欢乐和令人回忆的往事。
“墙根儿”,泛指墙与地面接触线以上部分,也可以说是一面墙距地面最近的那部分。但是我印象中,老北京人对“墙根儿”的定义,不太较真儿,有些人甚至把整堵墙都称作墙根儿,所以在文章中也就没必要在“墙”和“墙根儿”的用词儿上较真儿啦,也没必要处处把“老”字儿挂在嘴边儿。
我从小儿对墙根儿就情有独钟,那时候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居住在平房大院里,当然,那“院”的建筑结构和房屋档次大不相同。无论胡同里还是街头,既没有现在的那些“街头花园”,也几乎没有人们歇脚儿、孩子们游戏的专门场地,所以那大小院子和胡同,就成了成人歇脚儿、孩子们游戏的地方。如果累了想坐下,不少人就是背靠墙根儿,席地而坐。如果坐在小板凳儿或“马扎儿”上,再背靠墙根儿,更觉得那么舒服!胡同里的东、西、南、北墙的墙根儿,院子里的墙根儿,因四季不同、早中晚日照情况不同,可以说各个朝向的墙根儿,都是人们休闲的地方。大宅门或居住在独门独户四合院的住户,大概与墙根儿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或缘分,特别是有走廊的大院住户。我认为四合院里葡萄架下的石墩儿或走廊,自然比墙根儿要吸引人。
我三岁那年,全家人已经搬进大杂院居住,那是个典型的四合院,房东把北房租给我们住。从三岁开始我母亲教我识字,四岁时已经能看懂小人书和《连环画报》杂志及保留的父亲童年时的儿童读物。我们这所大杂院,街门两侧有门墩儿;进门儿有影壁。四岁那年夏天,我第一次搬个小板凳儿,背靠影壁的墙根儿看书;上下午背靠门洞东西两面墙的墙根儿下看书,看得那么入迷,受到全院邻居长辈的夸赞。夏季一天中午,我走出院门儿,坐在对面院儿北山墙的墙根儿下看书,炎热的夏季,背阳儿的墙根儿却很凉爽,而且从墙根儿里似乎透出一股凉气儿,坐在那里非常凉快。那时候胡同里根本没有汽车经过,自行车也非常少,有数的胡同里居民路过时,看到一个孩子坐在墙根儿下看书,最多只是看一眼,不会打扰,熟悉的长辈们,有些会问一句:“孩子,看什么书呀?”
要说每逢夏季,供我看书学习的地方真不少,墙根儿、石榴树下(我家有6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台阶儿、屋内的炕上(背靠窗台儿),这些地方供我读书,也养成了我从小儿爱读书的习惯。所以我喜欢那些墙根儿!
墙根儿,也是昔日供胡同里的孩子们玩耍的理想场地,夏天在靠近墙根儿的阴凉地面儿,男孩子们玩弹球儿、拍洋画儿、弹“三角儿”等游戏;女孩子则玩跳皮筋儿、拽包儿、“跳间”、欻拐等。有时候,在墙根儿前较宽阔的地面儿,十几个男女儿童会围坐一圈儿玩“丢手绢儿”等游戏,这时候,寂静的胡同里会响起孩子们欢快的歌声!那墙根儿也是大人,特别是退休或闲居在家的老人们娱乐的地方,他们坐在墙根儿下聊天儿、下棋、打扑克等,怡然自乐。那时候也有背靠墙根儿坐着抽烟的老人,大部分是抽烟袋锅儿,但是那烟味儿没有强烈的刺激性,味道还比较柔和。可现在的烟卷儿和少数人仍在抽的烟袋锅儿里冒出的烟,不知为什么气味儿有那么强烈的刺激性和浓厚的烟味儿?我这个人从来没吸过烟,所以对烟味儿的刺激特别敏感。似乎再也闻不到昔日老墙根儿下那柔和清淡的烟味儿。
其实在严冬或早春时节,胡同里的墙根儿有时候也坐着人,大部分是老人晒太阳。那是偶尔赶上太阳高照、阳光充足的日子,老人们出来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如今人们搬进楼房居住后,夏季自不必提,就是在冬季某日阳光充足时,在向阳的楼房墙根儿下也坐着晒太阳的老人。有些老人说他们之所以稀罕那向阳的墙根儿,因为坐在那里不仅晒太阳,而且“接地气儿”,这对居住在高层的老人的健康来说,更显重要。
昔日平房大院的墙根儿,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这既是那些专职“扫街人”的功劳,也是墙根儿所在院儿住户的环保意识和爱清洁的习性。如果发现墙根儿地面儿有垃圾,一般本院儿的住户总是有人及时清理,起码我所住胡同是这样儿。上世纪80年代初,我上大学,暑假期间帮助我母亲做些家务,中午有时候就抱着熟睡的孩子,坐在院子里背阳儿的墙根儿看书。那时候居住条件差,学习条件就更差!记得当时人们传论著名数学家陈景润在几平方米的住屋内创造辉煌成就,有人把这“几平方米出奇迹”看作是自豪的资本;其实我认为,让一个有世界影响的人才长期居住在条件恶劣的几平方米小屋内,应该是有关部门的耻辱!想到陈景润成才的居住条件,我们背靠墙根儿时,竟有一种满足感!
老北京城里不少胡同住房的外墙墙根儿层次非常明显,那靠近地面的真正意义的墙根儿,是用砖砌成的,约高1米左右,一些砖缝儿因年代久远,风蚀出不少缝隙,这是男孩子的“宝库”,那“宝”就是生存在砖缝儿里的蟋蟀(蛐蛐儿)。主要在夏末秋初时节,每逢晚上,一些砖缝儿里的蟋蟀就叫个不停。于是不少男孩子不乘凉,而是拿着手电去照那砖缝儿逮蟋蟀。那蟋蟀似乎都缺心眼儿,只要见到手电光,它们就把头沿着砖缝儿向外移动,这恰恰就暴露在孩子们面前。聪明的男孩子,把一个逮蟋蟀的“罩子”口挨近缝隙儿,然后用一根儿笤帚毛儿伸进砖缝儿轻轻一拨,那蟋蟀就会被拨进“罩子”里,或自投罗网地跑进罩子里,用手掌赶快捂住“罩子”口儿,那蟋蟀就成了“俘虏”啦!更有的孩子把罩子口儿对准砖缝儿,看到蟋蟀露头儿后,猛地吹口气儿,那傻蟋蟀竟直接蹿进罩子里成了“俘虏”。有的孩子一个晚上就能从砖缝儿中逮住六七只蟋蟀。有时候,那些聚集在有蟋蟀的砖缝儿墙根儿的孩子,一个个动作就像“窃贼”,“偷窃”的对象是蟋蟀!
靠近电线杆子的墙根儿,除了躲藏在砖缝儿里的蟋蟀外,在墙根儿表面也爬着一些土鳖虫、蚂蚱等昆虫,借着电灯光线,这些昆虫暴露比较显眼,但是远离电线杆子的那些黑乎乎的墙根儿,手电光只集中在砖缝儿处,有些把手放在墙上的孩子,难免会摸着土鳖虫等,胆小的孩子会吓得大叫,这种小胆儿的孩子,往往成为大家取笑的对象。
如今,面对那些残留胡同住房的墙根儿,我会想起更多发生在昔日我们胡同墙根儿的那些往事。小时候正值上世纪50年代,胡同里偶尔经过一些赶大车的农民,他们是卖菜或进城运货,穿过胡同时,尤其是夏季,那赶大车的农民会坐在背阳儿的墙根儿下抽一袋儿烟;给牲口喂点儿草料。赶上中午,这些歇脚儿的农民,就会背靠墙根儿吃着自己带的干粮,一般是玉米面儿做的贴饼子或窝头,但都是凉的。那时候人和人的关系真是互相关爱,这些农民宁可自己啃凉窝头,也不好意思走进哪家院子里要口水喝,但是他们不用发愁没水喝,胡同里不管是哪家住户,只要看见有赶大车的农民吃干粮,都会主动送来一碗热水,经常是有几个人同时给这些农民送水喝,感动得这些农民非让这些人拿些新鲜蔬菜回家,但是没有一个人白拿农民兄弟的蔬菜,这就是昔日热心肠儿的老北京平民百姓!
我们胡同里的不少孩子,都知道给这些农民水喝,包括我。夏末秋初的一天中午,一个经常进出我们胡同的大个子赶车的农民,赶着一辆装满菜的大车经过我们胡同,大车上还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也就三四岁。他正坐在墙根儿吃干粮时(他的两个孩子在车上吃),被大车旁边院子里一位姓项的老爷爷看见,这位老爷爷让这个农民和孩子进他住的院儿吃,这农民说什么也不进去。项爷爷就进院儿回家取了三碗放了白糖的绿豆汤,给这个农民和孩子们喝,并说“喝完我再给你们盛”,感动得那个农民一个劲儿道谢。
春夏秋冬,不同季节都有卖时令食品,主要是老北京小吃的走街串巷的小贩在胡同里吆喝叫卖。当有胡同里居民出来买时,往往那些小贩就靠着墙根儿把手推车停下来卖,这种情况几乎每天都有,不过冬季很少有,因为没有人在胡同里吃东西,按老北京人话说,就是“别喝风”,所以冬季叫卖者也不是很多。我至今怀念胡同里停在墙根儿的那卖扒糕、凉粉儿、炸丸子汤、馄饨、切糕、驴打滚等小吃的手推车或挑子,每当这些小贩叫卖时,给胡同带来生气,也给居民解馋。
墙根儿,也留给人们伤心和阴暗的回忆。如我小时候,邻院儿有个经常靠着墙根儿唱歌儿的年轻女疯子。她的恋人是个军人,待二人欲结婚时,这个女子因家庭出身不好,男方单位没有批准他们结婚并把这个男子调到外地,这个年轻的女人受到强烈刺激而疯癫!她病发作时,一边唱一边喊:“我男人不要我啦!杀了我吧,我没有丈夫啦!”当我们看到她被捆绑送进疯人院时,那情景至今感到心里难受!至于“文化大革命”中一些发生在墙根儿的事,我不想举例了,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看了会受到刺激!
墙根儿,似乎也是极个别行人突然发病或告别这个世界的地方。在我上小学时,一次中午放学回家,途经我们胡同12号院门前时,看见那里站着七八个人,指着12号院门对面儿的墙根儿在说什么。我走过去一看,看见那墙根儿接触地面的砖上,还有斑斑血迹,听人们说,那天上午一个捡破烂儿的老太太走到这墙根儿前时,突然大口吐血,倒卧在这墙根儿下,人们立刻叫来警察,警察赶到时发现那老太太已经死亡。这个穷人的命运,曾经使胡同里善良的人们难过很多日子。
还有一次一个在胡同里行走的老人突然倒地不起,有人看见后,一边让人给派出所打电话,一边把胡同里那位开诊所的医生叫来。那个医生匆匆跑来后,把这个老人救醒,诊断出病因后,还回诊所包了点儿救急药给老人,而且一分钱都不收。派出所一个民警闻讯跑来后,那个老人已经能正常行走了,他一个劲儿地给大家道谢。民警要搀扶老人走,老人说不用了,说他这病经常突然发作,今天遇见好人了。那位医生还嘱咐他如何抓紧治疗。
如今,走进一些胡同,包括那些曾经熟悉的胡同里,基本看不见有人坐在墙根儿歇息或下棋等,一是那胡同两侧已经没有供人歇息的安静空地儿,二是胡同里的汽车川流不息,要是真坐在墙根儿下还真危险!三是诸位只要走进任何胡同一看,也就知道墙根儿下为什么没人啦,脏呀!况且,胡同里不少临街的住房都改成卖东西的小铺儿,谁会坐在那铺子门口呀!看来随着胡同的消逝,那些残留胡同里的墙根儿似乎也基本完成自己的“使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