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喊我妈妈
(1)妈妈是我的女儿
我想,我最爱的就是这辆迪卡侬了。除了我妈妈。如果必须排她,我想她只能排第三。这不是为了显示她的重要性,而是我实在没有人来排。排第二的那个人我不认识,但是我熟悉他。
每天,我骑着我的爱车从三里街的拐角向北,然后凝着眼角仅余的神采经过一公里的马路,掠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浮华肮脏的气息寻觅那个广告。
我仅余的妈妈对我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快乐起来呢?
我瞪着我未曾孝敬过的妈妈说,快乐起来?你怎么不快乐起来?于是,她就在我恶毒的目光中低下头,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很多时候,我认为我比她更适合做妈妈。所以一次吵架时我对她吼,有你这样的妈妈?你喊我一声妈妈,我让你看看怎样的妈妈才是标准的!我吼得歇斯底里,把她震呆了。许久,她转身看窗外蓊郁的树林,低头喊,妈妈。我惊呆了,产生耻辱感的不知所措。可是我是恶毒而镇定的女人。我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她转过身,身影里全是伤感,妈妈,我喊你妈妈,妈妈,行了吧?之后,她转过身看窗外。我看见妈妈的脚下有泪水滴下来。可是我没有后悔。
从来我们就是平起平坐的。何况我现在俨然一个堂堂正正的妈妈,我有一个比我大19岁的女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相较以前,我应该飞扬跋扈起来,可是我没有。当好一个妈妈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一点,在她还是我妈妈的时候我就知道。
我要当好给她看。我看好自己能够当一个妈妈。
(2)我,逢雨必病
迪卡侬的尽头有我的高中和医院。
我家和它们隔了一公里的繁华大街。
我觉得学校可有可无,但是医院万不可少。
医院外面有一个簇新的广告。广告上有一男一女。男的,短短的头发,国字脸,不帅,但是很有气势,给人安全感。有次我淋雨后高烧,被老师带到他那里。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心里一颤,没想到广告上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我预感他因为我而存在,就象千年的宿命,到头来还一个圆,大家邂逅相知是早晚的事。这个广告上的男人看着我,他责备我说,都高中生了还会淋雨?太不懂事了。他说话的口气像跟我很熟悉一样。果然,这是宿命。我曾怀疑安妮宝贝拿宿命顾弄玄虚,今天我才彻悟她玄虚下崇高的听天由命。
我扯了扯身上的被子说,我就是因为太懂事才淋雨的。高烧的感觉好。他诧异的看着我,悬即笑说,怎么,失恋了?我反问他,你几岁?他一愣说,26。但是看起来像22。我说。然后我又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把自己缩到里面去。
里面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
只听见他的声音,说个没完没了。我偷
偷的笑开了。
广告上,他在傻傻的笑,未谙世事一样,曾令我一度的沉沦和无比的幸福。我出门时,女儿总对我说,多穿点衣服,不要生病。而我对自己说,病了才好呢。
所以后来,我逢雨必病,只是为了去看他,看他涉世未深明丽的傻笑,听他笨拙得我只能假装好笑的笑话。那时我心里才会舒坦,不必去想那些该死的试卷那些臭哄哄耷拉着的男男女女的脸。
女儿说,要高考了,你要努力,将来读个好大学。我说,大学有什么好?还不是虚伪和颓废?要是我走了,谁来照顾我的傻女儿?我说完就去摸女儿的头发。她红颜不再,华发早生。女儿惊恐的看着我,然后回到房间里对着爸爸的照片摇头,然后就是流泪。
突然的雨夜,我兴奋的跳起来冲到女儿的房间,拉起她说,走,我们去外面,又下雨了呀!女儿无奈的看着我。我催促说,快点,女儿,听话,乖啦。于是女儿带着一把伞,和我来到小区清冷的园林里,看路灯迷离的寂寞。我舒展双臂,深深的呼吸。而女儿这时会过来为我遮雨。我一把推开她,因为有夜幕的掩护,所以我的表情极尽鄙弃,我说,滚开。她这时极不乖的像是贴在我身上赶也赶不走。我恶狠狠的说,你要是不走开,我就自杀!她突然就不动了,雨伞向前斜伸,任我在渐大的雨中徜徉或跳华尔兹。
华尔兹是一种舞蹈。我8岁时,爸爸教会了我。我舞姿绰约,曼妙动人。班里好多男生追我,但我总是极尽讽刺,他们抱多大希望,我就让他们多失望。而那时,我才可以张狂的笑,笑他们的蒙昧,居然相信爱情!
等我累了,妈妈会过来搀扶我。到了家里,我蜷在被子的黑暗里。她拿来药,我伸出一只手接进来,然后甜蜜的喝下去。我想起广告上那个26岁的医生。
他,目光未谙世事,一袭白衣,像一只温情善良的羔羊。
(3)给女儿作个媒
我以为,一个好妈妈,莫过于能给女儿找到幸福的归宿。
所以我开始张罗女儿的幸福,挑来挑去总是没合适的人选。我熟悉的人寥寥无几。我想到了广告上的那个医生。
我迅速开动迪卡侬,像骑着《伊拉龙》里的蓝儿奔赴沙场。我感到自己的责任了。
可是那天我没有生病。我佯作病恹恹的样子晃进他的办公室,然后一下子瘫软在病床上。他马上过来给我检查说,幽幽,怎么了?头不烫啊?我说,胸闷。他把听诊仪放在我30C的胸脯上说,是不是要高考了紧张呀?我的心砰砰直跳,鬼知道呢。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来的,反正脸一直红着。后来,我在医院充满苏打水味的走廊里徘徊
了很久,难以启齿。我不知道,幸福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学后的傍晚。这样拥
塞的城市难得有红霞满天。我却瞧出一种悲壮在里面,迟暮,颓废,荒芜,泯灭。谁说的那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像我自己,只是我不是夕阳而已。
我出了校门在医院门口等他。我从医院的工作栏里知道他叫唐唐,一个听起来幸福像是来自天国的名字,别人喊他,唐医生,或者小唐。想起计划,我的心又砰砰的跳起来。
事情很顺利。他按时下班,骑一辆和我一样的迪卡侬,主动跟我打招呼。我说,我想请你到我家吃饭,好不好?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那种笑,纤尘不染,明净如三月的野花。
我和他并行在这一公里的繁华都市。我专心的引领着他我家的路,又专心的用眼角偷窥他。他谈笑自若,说他喜欢吃乔麦牛肉松和江边瓜炒螺片。
这一公里的路程,是我很多时候的幸福。和女儿吵架了,考试犯了软体爬行动物的错误被老师批斗了,哪个女生和男生暧昧起来,看了一个伤感的故事,每当觉得像黄昏的时候我就会逃课,骑着迪卡侬恣意穿梭于这一公里的路程,不断的往返,往返。因为我知道,这一公里的尽头有我喜欢的笑容,未谙世事,明丽动人,令我忘却所有的烦恼。
我家在闹市的桃源小区,这是全城最富丽的小区。几乎全城的阔佬都聚集在这里。这里也是全城最奇怪的地方。沿街一路喧哗,可接近小区往东拐弯之后顿时清幽起来,完全走进小区已经显得深邃了。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我想我就是女儿的梧桐。
女儿很意外我带回一个客人。我把她拉到房间里说,女儿,我给你说个媒呀,他就是平常给我看病的医生,很不错的一个人吧,你们肯定适合的。而且他才26岁。呵呵。我没心没肺的笑意横生。女儿的神色马上凛下来,她定定的看着我,不说话。我说,走呀,今天我们可是主人,不能怠慢了人家。走,快点啦。我把女儿往外推。
女儿让阿容去买菜,她还在五星级宾馆订了那些他喜欢吃的菜。这一顿异常丰盛。唐唐挽起袖子毫无客气的吃。我支着下巴看他凶猛的吃相。这个唐唐真可爱,原来除了憨厚,他还是可爱的。可是女儿是不高兴的,虽然她对着唐唐陪着笑脸。
我找了借口离开,其实我躲在门口偷听他们的谈话。我的女儿是个商人,经商的人都健谈,从他的工作到他的家世,女儿一样也没放过。看来,他们很谈得来。为此,我梦里都偷着笑。
可是女儿一连几天都沉着脸。我半夜从噩梦中惊醒后看到女儿的房间里亮着灯。我知道,女儿又在端详爸爸的遗容。我的爸爸
,我们全家的噩梦。可是这噩梦即将终结。因为女儿开始和唐唐约会,就在医院旁边的那个星期天咖啡屋。透过明亮的落地
窗看到他们时,我跳下迪卡侬对着发现我的唐唐。可是唐唐没有和我打招呼。我就驾着迪卡侬飞快的回家,摊开我的日记本,记录下这美好的一切。我写道:
我的女儿,我的妈妈,她终于开始幸福起来。她终于不用整天沮丧着脸去怀念一个亡故多年的人。她终于要摆脱那些噩梦。
(四)谁成全我的噩梦
狼烟四起的临考疆场上,所有的人都厉兵秣马,唯独我闲庭漫步看女儿和唐唐的约会。可是每次经过咖啡屋时,我的心里总是沁出一种莫名的怅惘。我骑车到广告下去看唐唐,这时觉得他其实也是一只落入俗尘的小花鹿。阿容说在她们乡下的传说里,那些善良的男子都是由长翅膀独角的小花鹿变成的。我知道,她说的其实是独角兽,一种欧洲传说中的现在已经绝种的瑞兽。寡言的阿容对我说,你的妈妈很苦。可是我觉得女儿并不苦,我甚至嫉妒她现在的幸福。唐唐是那么好的一只小花鹿。
我每天还是如常穿梭于一公里的繁华,看那个有着明丽笑容的广告。每当那时我是那么那么的开心。可是进入学校后,我就不得不面对那些繁冗的试卷和老师的期望。其实我的学习很好,每次联考我都跻身于学校前十名。可是这些女儿并不知道,因为我曾要挟老师,如果把这些告诉妈妈,我会彻底放弃学习。老师是了解我的,他说我自闭,不可理喻。我放肆张狂的笑,毫不留情的以我的优秀要挟他的奖金。别人的学校,于我却是囚笼。
女儿除了约会,开始再次关心我的学习,她会翻看我的教科书,可是里面一片空白。她总是摇头,但是她不敢再对我说教。唐唐每个周末会来我家吃一顿饭。我不会再支着下巴看他凶猛的吃相,我总是匆忙的吃完,然后关上门独自伤心,为什么唐唐的焦点变成了女儿而不是我?我在日记里记录这些怪异的情感,我如此聪明以至于知道自己旋入了一种畸形的情感中。
这个夏天的雨特别多,看着煌煌的路面我总是挹挹不乐。在这个淫雨霏霏的季节,我开始离弃女儿,离弃唐唐,离弃阿容。我揣着1000块钱离家出走了。我骑着迪卡侬逃离一公里大街时头也没抬,我冲过广告牌毅然离开了这个富裕而萧索的城市。
我骑着迪卡侬在大雨里奔袭这个枪林弹雨的城市,我要逃离。我吃面包住10元一夜的旅馆,我如此聪明以至于不用积累经验就知道如何应付生活的薄物细故,我路过农村路过小河落过堤坝路过菜市,我冷看他们憨厚的笑漠听他们信而有证的圆滑斜
视那些哓哓不休的禄蠹。而我,只是一个执著还未罄尽的落寞过客,我不回忆不思念在脑海里蚍蜉撼树妄图创造奇迹;我,只是不断的逃离。
在另一个大雨氤氲
的城市里,我拣了一条流浪狗。板结的皮毛揉在一起雨水从它嶙峋的肚腹落下,它从垃圾堆的罐头瓶前转身看着我,摇尾乞怜。我叫它小花鹿时,它走过来舔我的鞋子。我在餐馆里为它叫了一碗兰州牛肉拉面。它啪嗒啪嗒的吃,这声音引得周围人的侧目。我看着看着就觉得好幸福,眼睛里突然有泪水落下来。
我从旅馆老板那里借了香皂,抱着小花鹿在大雨中给它洗澡。它嗷嗷乱叫。我身边电线杆上的广告单在大雨中剥落下来。
这样大雨的深夜,我不再出去徜徉或跳华尔兹,我会抱着小花鹿看旅馆里15英寸的黑白电视。可是临睡时,我还是会想起华尔兹,想起我的爸爸。爸爸说,幽幽,你的舞姿是世界上最最美丽的。在我的梦境里,那个梦魇又开始作祟,我看见一辆黑色别克从陡坡上滑落,里面的人惊恐尖叫,然后红色的血液弥漫开来……
我突然想起那场车祸里另一个劫余的人,我的女儿,她对爸爸说,今天出来旅游,你要喝就多喝一点吧。所以那场结婚纪念日的旅游成了坟墓之旅。我恨她,我更不相信爱情。
清晨,小花鹿开始舔我的手。我发现我已经高烧。可我还是按计划去了那个于我来说臭名昭著的大学,我要去看看,女儿一直敦促我要考上的大学是什么嘴脸。
我骑着迪卡侬,小花鹿蹲在坐架上。我仔细的打量这个大学,偌大的广场、教学楼、篮球场、花园、超市等星罗棋布,一对对的恋人,黑皮肤的外教……
我的眼前开始模糊,眼皮越来越重。然后我听见自行车倒地的声音,我睁开眼瞿视四周,小花鹿在舔我的脸,周围满是人。
(五)流浪未央
我睁开眼的时候,小花鹿在舔我的手。点滴还在往我的体内输。医生说我昏倒后被送到大学的医务室,现在是我昏倒后的第二天。外面又下起了大雨。输完点滴后我走到雨帘下,小花鹿欢蹦乱跳到大雨中要我去耍它,它跑过来咬我的裤腿。我看它未谙世事的心思不觉开心起来,用脚一下又一下的拨弄它。
医生赶忙拉我回来,她把身份证递给我。我顿时惊慌起来。我要逃离。医生拉着我不让走。我去咬医生的手,小花鹿在旁边帮我咬医生的脚……
没人可以阻挠我的逃离。
我是镇定而恶毒的女人。在这个大学里转了一圈后我才带着我的小花鹿和迪卡侬离开。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女儿来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我还在这里。所以我决定继续留在这个城市
里。
我像一个孤魂野鬼在这个城市昼伏夜出。大雨始终是城市的主题。却只有我一人像落汤鸡一样暴露在这些大雨里。一个好心的奶奶送给我一把雨伞。当我的钱只剩下359块的时候,一个陌生的中年人
突然请我吃饭,而他本人却迅速的离开。我在傍晚的广场上抱着小花鹿发呆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我面前掉钱。我猛的站起来寻找那个身影,可是没有找到。我推着迪卡侬迅速的离开。
我像一个无心恋战的士兵开始策划逃离沙场的计谋。我决定去坐火车,我决意摆脱女儿的跟踪。我花了50块钱借用陌生人的身份证,这样买了一张去成都的车票。我又花了230块钱买通了其中一个管理员让我带小花鹿进站。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火车开走后我又折回这个城市。
我想,我的计谋天衣无缝。
我决定找个事情做好养家糊口。所幸我有美丽的容貌,很轻易的找到一个餐厅打杂的事情。我没有要求工资,只要能在这里过一段时间就好。老板娘是一个仁慈的人,她的音容笑貌甚至跟我的女儿有几分相似。白天我就在餐馆里端菜扫地,小花鹿就在桌子底下嗅着鼻子找残渣吃;晚上我就不得不露宿街头,在料峭的寒风中抱着小花鹿取暖。后来,知情的老板娘主动提出给我一个房间住。我为她的仁慈感激涕零。我的日子就这样稍微稳定下来。后来老板娘开始付给我工资。我拿着自己靠劳动换取的报酬无比的欣喜,她还特意熬了我最喜欢的蛤蜊氽鲫鱼汤。
后来我意识到女儿终究还是在这里,不然这里这么多服务生老板娘偏对我好,还每顿饭跟我一起吃?873块钱工资,我五天的工作报酬,3这样说服人的数字,我想只有女儿才有这个心思。我如此的了解她。
告别了这个善良的女人后我又开始流浪。只是我不想再去别的城市。无论我走到哪里,我无所不能的女儿总是能够发现我的蛛丝马迹然后定位我的经纬度。那些徒劳,我已经累了。
还因为这个仁慈的老板娘,我决定相信这个城市是善良的。
其实我们已经隐约意识到,我们说没有什么的时候其实是有什么的。
(六)这个可耻而光荣的城市
我开始憎恶这里的雨,但是我喜欢这里的老板娘。我想,要不是无耻的小花鹿再次跑进那家餐馆老板娘是不会发现我还在这个城市的。她挽留我继续在这里工作,但是我婉言拒绝了。我走的时候她叫我有空来这里吃饭,不要钱的。我笑了笑向她挥手。
我在这个城市居无定所,有时候在超市当服务员,有时候在大街上发传单,有时候推销化妆品,有时候参加有高额报酬的服用试验药品的实验,有时候给杂志写一些缱绻而
虚伪的爱情故事。总之,能活命的法子我都要试试,我要看看,我是不是不懂得享受而只有很贱的顽强的生命力。
深夜里抱着小花鹿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很贱,我总是不断的想起我要逃离的东西,似乎身体在逃离,而精神却在靠拢。我
甚至可以想象到女儿从大学到大街到广场到餐厅到火车站追踪我纵容我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她掷钱满足我逃离的动作也逼真得会在夜空中演绎一遍又一遍。还有唐唐,是不是女儿每次阻止他抓我回去?他明丽的未谙世事的笑容是否已经世俗?我的死去多年的爸爸是否知道我正蹦达在自己的鏖战中?
那晚我终于知道没哪种逃离是阻挠不了的。
第二天在超市上班的时候,从不仰人鼻息的我公然扇了主管一巴掌,居心叵测我还能容忍,动手动脚就无法原谅他了。丢了工作我无所谓,但是这件事情却让我永远失去了小花鹿。我眼睁睁看着那个流氓主管把小花鹿扔向高空,它落下后被车轧成一滩血水。我发疯般冲向他,甚至放口咬他,我撕下了他肩膀上的一块肉时,我的脖子受到重击,我昏倒在大街上。昏倒的瞬间我还是难以置信,这么不到一步的血水会是我的那么那么可爱的小花鹿?
这个肮脏的城市,这些腐朽的灵魂!
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小花鹿,它蹲在床上舔着我的手,企求我的垂怜。我伸手去摸它时,才发现这是幻觉,床边是我的女儿。女儿握着我的手,眼泪哗哗的顺着手臂流到我的手心,我睁开眼看清她的刹那,她突然伏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我的眼泪也在那一刹那决了堤,原来我一直那么那么隐忍的爱着我的妈妈,我的恶毒刻薄嫉妒都是如此隐忍的爱。只是,只是我的小花鹿让我去隐忍的爱它也好,我还这个机会吗?
我抚摩妈妈满是泪水的浮肿的容颜。她颤颤的对我说,妈……妈妈,你要……去哪……我陪着你去……别……让我看得到你好……不好……
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不停的流泪,把这些天的思念统统流淌出来。
这时唐唐端着我最喜欢的蛤蜊氽鲫鱼汤进来了。
妈妈和唐唐坐在床边看着我,我一勺一勺的喝,想起小花鹿吃面时啪嗒啪嗒的声音泪水就断了线般落在汤里,击起一波波的涟漪,小花鹿的样子从碗里浮现出来……
一个星期后我出院了,这才知道我的出走惊动了多少人。唐唐告诉我,妈妈凭借商业上的利害关系几乎动用了省公安厅的软通缉令,我那点心思太小儿科。他还说,我妈妈和他一起去咖啡屋其实是在想办法让我快乐起来,他们只是想帮我。妈妈告诉我,她已经买下那个寡居的老板娘开的餐厅,以后
我可以边读大学边当老板。
我去向老板娘告别时把餐馆还给了她。她对我说,你的妈妈很苦,不要再让她伤心了。其实我知道,我淋雨的时候妈妈也淋着雨,我没有淋雨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还淋着雨。我们都用如此隐忍的方式爱着对方。
托妈妈的关系,我把小花鹿葬在这个城市的
烈士公墓里。也许别人来拜扫时看了碑铭会以为小花鹿是一个人,而不仅仅是一只狗。
司机来接我们的时候,妈妈问我,我们去哪里?
我挽着妈妈的胳膊撒娇说,妈妈,人家想回家了。
妈妈又说,幽幽,对不起,我偷看你的日记了。
我笑着说,回家啦,我要回家啦。
我心里想,能够阻挠我逃离的其实只有我自己,我当不了一个好妈妈,就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当一个好女儿算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