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备忘录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我做过一个梦,梦到我和弟弟在一次时空错乱中回到了二零零九年。在梦中,我发现只有我和他来自二零一零年,就与他约定,不要慌,我们要不离不弃,相依为命,才能找到回去的路,假如回不去我就陪你留在这个时空里。醒来,我只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科幻小说看得不正常了,并未思考这个梦有着怎样的寓意。直到两年后,也是夏天,十岁的弟弟在我面前拿起了菜刀,那眼神冷漠无情。刀落在案板上,我却分明看见自己的心在滴血。我恳求着他,我是你的亲姐姐,你怎么能说你亲姐姐是小偷,你为什么不能信任我。他的脸上写满了不信任。那天夜里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流泪,思考着如何修补我和他之间横贯整片天空的裂痕。我坚信他是中了蛊,想起那个穿梭时空的梦境,大概只有回到过去,才能寻找到解药吧?
父亲曾问我:“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写东西?难道是从你妈那里遗传的吗?”我摇头否认。我太像他,却惟独喜欢写字而不喜欢绘画。我相信我对文字的热爱并非与生俱来,蔓延着的不知所措的迷惘以及心里过多找不到出口的话语才是我的文字生成的催化剂。我认为,在想要释放自己的时候,写字比绘画更有表现力。
“那你把你写的文章保留下来,以后我给你印本书,逢人就送几本,让他们知道你笔杆子好。”
“不,不要,我只要自己留着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那你写一阵子又是为了什么?有什么用呢?”
我愣了片刻,年少的轻狂让我固执地说:“如果有一天我出书,我也要自己出,不需要你帮忙。如果有人喜欢,他们会自己买,不用你到处送。”
这一点我们也像,说话浮夸而不计后果。父亲似乎看到了他年轻时的影子。他点点头,说:“嗯,那样更好。”
我们父女俩,几乎是进行了二十年的拉锯战,我已无数次让他心寒和失望,却仍是他的希望;他对我的爱,我铭记在心,他留给我的阴影,我却怎么也抹不掉。我不希望他读到我的文字,哪怕是只言片语。对他的记忆近似空白的那几年,已经让我没有勇气再向他敞开心扉。我不想让他体会到我的心疼,更不想让他为我而心疼。在我写文字的时候,每当他向我走来,想看我在写些什么,我都会毫不客气地立刻把纸上的字迹盖住,起初他还会为此生气,后来也逐渐习以为常了。只是,出一本书的诺言,越来越像一张空头支票。
我始终是矛盾的,没有洒脱到可以不考虑学业,不考虑就业,只沉溺在自己所谓的文字中;我也没有能力彻底放下文字,循规蹈矩地为现实奋斗。父亲终究还是不了解我,他不停地对我说:“你一定要学会自我加压,只有自我加压才能变得更优秀。”他不知道我其实一直被自己制造的压力包围着,压抑到喘不过气,却始终没有改变什么,对于很多事情,我反而感到更加无能为力。我只是角落里的无名小卒,过多的压力只会换来怯懦,而我不能够怯懦,因为我不想被当做笑料,于是我学会了伪装,学会了硬扛。
我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下:忍痛成长。
十七岁时,同桌对我说:“你就是一大奇人,你的故事是个传奇。”我用苦笑回应她。我很特别吗?我是那样平凡,就像野地里的蒲公英,孤独地绽放着不够芬芳不够艳丽的金黄色花朵,从不奢求阳光雨露的眷顾,从不引人注目,只是一门心思地构筑着属于自己的微不足道的繁盛。
我渴望着在波澜不惊中经历戎马青春,然后收获自己的辉煌。我告诉自己即使跌跌撞撞也要一个人过五关斩六将,告诉自己再多的疼痛也不能把我阻挡。可是如今的我依然在感慨自己的渺小,依然在被自卑与自负循环往复地折磨。而我努力争取的生活,在别人眼里也许就像白开水一般平淡无味。
多年以来,我从未放弃在闲暇时用想象力描绘一幅诱人的图景:未来的某一天,我在街角开一家小店,也许是书店或文具店,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随心所欲地写着文字,偶尔停笔,抬头仰望蓝天里的云朵。
心中另一个声音在对我说,醒醒吧,傻瓜,你都二十岁了,脑袋里怎么还装着这么幼稚这么不靠谱的想法。但我不能停止疯想,我要用近乎疯狂的想象和回忆,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喂饱,否则我只能眼看着我的成长轨迹一路苍白下去。
二十这个数字一向不讨人喜欢,像一纸宣判,无情地剥夺了我继续当孩子的权利。我依旧迷茫,依旧疯想,在迷茫与疯想中我的心里又渐渐浮现起一些原本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故事,又渐渐装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但我无处诉说,亦无人倾听。
写下来吧,写下来。
写下来,把一切交给时间。这并不意味着被动地等待时间把将要发生的一切直接给我,而是任由时光冲淡所有心事。若干年后再回望,也许早已风干了泪水,只剩下淡淡的感动,那是留存在心底的风景。
备忘录,词典上的解释是:随时记载、帮助记忆的笔记本。我的备忘录,仅仅是为了纪念,一些幻想的片段,或是一些真实的瞬间,如果没有记录下来,很快就会淡忘;说的悲伤一点,是为了祭奠,毕竟有太多的东西,舍不得,却又无法挽留。
为了当初叛逆的野心,为了记录自己留下的痕迹,我要写一本属于自己的备忘录。
XKY
2014/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