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中观学派在藏传佛教中的地位

　南亚研究季刊　・1999年第3期・

印度中观学派在藏传佛教中的地位

欧东明

　　[关键词]中观学派;藏传佛教;地位

　　[中图分类号]13351　[文献标识码]A　[)204

,以号称释迦牟尼亲自为,被许多后学视。中观思想是佛教继小乘和大乘之后的密乘阶段的理论基础,。

藏传佛教教派众多,仅在思想层面而言,各派之间有着明确的差别。但是,简要地讲,统属中观思想的“他空中观见”与“自空中观见”构成了藏传佛教中的两大思想主流———后面将要说明,这两大思想主流又对应于藏传佛教中两种不同的“三转法轮”说。鉴于近些年藏传佛教在中外的影响渐大,且现有的有关研究仅限于其历史传承方面,本文试图将其整个教理的理论基础部分作一把握,以期对印度中观学派和藏传佛教两者都能增加更深的认识。

一、中观学派在藏传佛教历史上的影响略述

与我国汉地佛教一样,藏地佛教也主要地是直接从印度传入的。当和平、文明的佛教因未能有效地回应伊斯兰的毁灭势力而在印度衰亡之际,它却在其北方邻国的雪域之巅找到了一个理想的扎根、开花、结果之地。据史料记载,佛教真正在藏地取代本土原始宗教(苯教)而扎根生长的年代,为公元8世纪末叶。而在这个时期,印度佛教已进入继小乘和大乘之后的盛行密乘的阶段。这样,西藏在一开初所接受的,主要就是印度佛教的密宗。

密宗又称密教,现在还有多种别名:秘密佛教、真言乘、金刚乘、果乘等。据Warder《印度佛教史》,密宗产生与发展的圣地是印度的那烂陀寺和超戒寺,先后主持两寺的佛学大师,如龙树、德慧、护法、胜友、月称、寂护,以及佛陀密、阿底峡、宝寂、黑天等,主要都属于以龙树为首的中观学派。而在这些人中,有的在思想上极大地影响到了西藏佛教,有的则亲自进藏献身于传扬佛教。

以公元8世纪中叶为界,藏传佛教被分为“前弘期”和“后弘期”两个时期。在藏传佛教的前弘期(642～842),从印度请来的译经大师和弘扬佛法的主要人物,例如静命、莲花戒、莲花生、无垢友、佛密等,都是中观派人。此外,在当时王权势力的支持下,佛家中观派的见行更能以在藏地支配流行。“藏王墀松德赞向全藏宣布法律,凡诸见行,皆应依从静命堪布之义理。‘顿渐之争’后,墀松王又一次郑重宣布,谓今后正见,须依龙树菩萨之教

①理。”而具体地说来,由于当时“在西藏确立佛教责任的就是寂护,自此以后他的哲学就形・58・

②成了该地区佛教徒基本理论的总观点”,而寂护、莲花戒等主持西藏佛教的大师又都是中

观自续派的后起硕学,所以,在此时期影响西藏佛教的,主要还是印度“中观自续派”的宗见。

公元838年后,由于禁佛运动和政治上的动荡与黑暗,藏族社会经历了近百年的文化荒芜。在此之后,大约从公元10世纪末开始,藏传佛教步入了后弘期。在后弘期的前300年,尽管其间的主要思潮从中观思想转化成了认为众生皆有佛性、佛性不生不灭且能随觉而果现的如来藏佛性学说,但中观思想仍与唯识见等构成了当时佛教义理的关键组成部分。

此后,随着藏传佛教的噶举派和格鲁派的兴起,藏传佛教的主要思潮又开始转轨,即从如来藏佛性学说向般若性空学说转化。而在格鲁派主导藏区的600多年以来,西藏佛教的主流思想又都是“中观应成派”之见。

尽管总的来看,宗等合构而成的,。,,就正是藏传佛教中这一枢纽性的基础哲理部分,进而试图把握藏传佛教中(作为基础的)“。须专门说明的是,由于西藏密宗的秘传性质和修行界限,本文对藏传佛教的纯密宗部分就几乎无能予以涉及。

二、中观思想作为藏传佛教的理论基础

11印度的“中观自续派”和“中观应成派”

在释迦牟尼所创立的印度佛教中,缘起性空之说可算为其整个教理的轴心。公元3世纪的龙树为解释缘起性空的真义,造《中观根本智论》等,由此形成了大乘中观派。中观派的主要思想是讲缘起性空的道理,认为万法(一切现象)都是在相依相待的条件(因缘)下生起、存在、消亡的,这叫缘起有;其中并没有一个超越条件而能独立自存、固定不变的实体,这叫自性空;据此,空有两方面相辅相成,相资为用,叫作中道,即是中观。它维持于有—无“之间”的微妙而又灵动的实相上,既不堕入僵硬的有相,亦不沦入顽空的无相。但在把握龙树所阐述的这一佛门的中道时,中观派内部又出现了互有分歧的两派。

龙树数代之后的传人佛护论师,为解释龙树论旨,造《根本智论释》。它彻底地突出龙树等破而不立的趋向,构成了将敌论引向自相矛盾这一“应成”方式(亦即将敌论应成为的反面揭示出来的辩论方式),而开创了“中观应成派”的宗见。

与龙树等早期中观师破而不立的精神相应,佛护认为一切法皆无自性,即使在世间名言(概念)的范围里,一切事物和现象也没有独立存在的意义和内容。这样,因明(印度佛教逻辑方法)中的因(前提)、喻(证明)也是无自性的。因而它要破除对方所承认的存在性

),尔后于其原址上不许任何心之自性等。也判断的一切偏见(“破对方所许实执之一切边”

就是说,应成派在方法上的特点,是自己不另外建立一套(势必也成为偏见的)学说,而是采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手段,将重点放在揭示对方理论的内在矛盾上,即将论敌的观点破到直至逼他自知理亏、认输而放弃自己的立场为止。而这一整个功夫的目标,都只是在于使人破除有意无意所执着的种种偏见幻相,从而逼出并回归于最本原、真实的中道之境。

佛护稍后的清辩论师,又造《般若灯论》,立论与佛护有异,开创“中观自续派”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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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辩论师不完全同意佛护的地方,在于他认为自因、自喻也有其实在性。因此破他须立自量(自己的判断标准),必须承认自立之因、喻是实存的。只有这样,立量才有意义。否则,一说万法无自性便自相悖谬,自语相违。清辩正是据此而创中观自续派。中观自续派的根本观点是:“一切诸法于世俗错乱思想者之识中皆有,而于胜义无错乱思想者之慧识中皆

③无。”这是说,在世间名词、概念的范围内,一切事物和现象皆有独立自存的意义和内容。自续派立论方法的本质是:“由对方所许实执之诸边由道理(即概念、判断、推量)破除之,尔后于其原址上成立心之自性离戏论如幻”的真谛④。这是说,自续派在方法论上主张,必须承认并运用因明的正规格式,立出正确的因量,即在破论敌时首先要提出自己的正当理由,要用概念、判断、推理的论式,才能使对方了解己方的观点,有效地破他立己。

根据以上所述,。一方面,在关于世间万法的“空性”这一问题上,,而在相对的“俗义”上,,即都主张“(就胜义而言),?,从世俗谛讲一切法有自性,因为在世间名言、。以月称为首的中观应成派则不同意这种说法,,即在世人眼里看似有真实而独立存在的实体,这是由无明烦恼所障蔽的缘故,因为即使从世俗谛讲,一切法也是相依相待,依缘而起,其间并没有任何独立常住的自性。另一方面,在关于佛性、涅　、终极实相之本性的问题上,应成派认为连这些范畴最终也都是空性的,所以它不执着任何前提,而一贯地以破显宗;反之,自续派则认为,就终极而言,还是存在着并非空无的境界,此即佛教赖以立宗的佛性、涅　、胜义法性等。因此,自续派在方法上并不破除一切,而是要建立一种作为真理标准的前提。

21藏传佛教中的“他空见”与“自空见”。

藏传佛教中历来有两种不同的“三转法轮”说,我们可以把它们分别对应于藏地佛学中的“他空中观见”和“自空中观见”。可以说,这两门宗见构成了藏传佛教各宗派的主导学说。由于印度和西藏地区古来都缺乏史料记载的传统,以致我们今天要切实而详细地理清前述印度中观学派与藏佛上述两宗见之间的史料学意义上的源流关系已不太可能。但是,仅从理论本身的含义而言,我们却可以分析并确认印度中观两派与藏传佛教的两宗见之间的一种不可分离的近亲、源流关系。

西藏佛学中“自空中观见”与“他空中观见”之间的分歧,内在地关联于藏佛各宗派对佛陀三转法轮的不同理解。

西藏佛教中的宁玛派、萨迦派、噶举派和觉朗派等持“他空中观见”。它们认为,佛陀第一次在鹿野苑初转法轮,为小乘种姓者讲说四谛、十二因缘等法,这是佛陀因时循势,依较浅的不了义而讲,落于“常”、“有”的一极;第二次在灵鹫山转法轮时,为大乘中根种姓的徒众讲一切诸法本性皆空,皆无自性,这也是佛陀因时因势而讲,乃偏于“断”、“无”的一极,此即“自空中观见”,为不了义的权教。什么是佛的不落“常/断”、“有/无”二边的究竟了义实教呢?他们认为佛陀在毗舍离城三转法轮时以大乘种姓之上根徒众为对象,讲说分别胜义、究竟诸法本性、法性光明、善逝如来藏等。这次所讲的经典,不因势因时,唯依胜义讲论,是究竟了义实教,所以不生争论。他们认为,这就是佛之非有非无、不落常断二边的究竟了义实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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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玛派、觉朗派等认为,胜义实相、如来藏佛性无始以来就存在于众生的心性中,它是实有自性的、永恒不变的,而只有沾染于此佛性上的世俗无明烦恼是外加的他物,不是佛性自身,此他物才是自空、断空、灭空,从本即无。这里,与心性相重合的佛性是“自”,而虚妄分别心、无明烦恼、世间偏见是沾染在清净之心上的外加的“他”物,自性为真、有,他物则为假、空和幻相,故曰“他空”。宁玛派等的这一“他空见”思想,与“中观自续派”的维护胜义法性的究极实在性的立场是共通的。而这样一来,似乎也就维护住了佛教本身的稳定的立教根据。

藏佛中持“自空中观见”的,主要就是近700年执西藏佛教之牛耳的格鲁派。该派尤为重视并集中解释了佛教关于“缘起性空”的学说,并把缘起性空导向“自性空”这一极致。格鲁派认为,“空性为缘起义”,“对于自性空之实相的认识越深刻,⑤就会越趋向牢固。……若这样,,。”格鲁

派还进一步将“缘起”与“才能生起(否则将导致“,);,就不能生起业果作用。,因为业果等法待众缘才能生起,所以它的自性是空,,不仅不相违背,并且能相互成立:由于自性空,才能缘起有;,所以自性空!据此,格鲁派坚持无论在世间观念与语言的限度内,还是在终极法性意义上,一切世俗法与胜义法皆无自性而为空无,故谓自空。

格鲁派对“三转法轮”的理解,宗法于以龙树、佛护、月称和阿底峡为代表的般若中观思想,而他们主要都属于印度中观应成派的成员(其中阿底峡是与莲花生并称的藏佛两大传教者)。他们信奉和维护的是佛陀中转法轮时的教理。实际上,在许多格鲁派人士中,已没有“他空中观”与“自空中观”的讲法,而直接把中观宗分成“自续”与“应成”两派,并把后者视为佛学的最高峰。

三、结语

综上所述,无论从历史上看,还是从思想内容本身的含义来看,印度中观的两派思想都与西藏佛学两种主要宗见有着甚深的源流关系和亲和性。印度中观自续派的思想延续于藏传佛教的“中观他空见”中,两者或是隐含了或是明确坚持胜义法性或如来藏佛性的非空幻本性;而中观应成派的思想则存活于藏佛的“中观自空见”之中,两者都坚持在胜义法、俗谛法两方面的没有折衷余地的我空与法空。藏传佛教的两派之间,“他空见”担心腾空一切的“自空见”将可能危及佛教本身的立教根据;而后者责难前者的如来藏佛性学说近于印度教外道“神我说”的变体,偏离了释迦牟尼关于诸法皆空的最根本教义。

①③　分别参见班班多杰:《拈花微笑》,青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页、第31页。

②　引自〔英〕渥德尔:《印度佛教史》,商务印书馆1987年,第445页。

④　参见郭若扎西:《郭扎佛教史》,第75页。

⑤　参见赛仓、罗桑华丹:《格鲁派教法史》,民族出版社1989年,第1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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