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三少爷
燕十三一剑刺出。 这天地间最绚丽的一剑，变幻万端，划破光暗，刺眼得叫人不敢相望。于是，我躲闪不及，被狠狠刺翻，栽倒在地。在离开人世之前，我扯开那张蒙在敌人脸上的黑布条儿，把眼睛瞪得老大，想将眼前之人记个清楚。那一剑实是人间极至，我死得不冤。我并不曾想死后还带着怨念回来寻仇，只是诧异万分――燕十三，竟会是他!我咬牙切齿想要高喊出声，哪知一张嘴，就喷出三丈艳血，一命呜呼沉入黄泉去了。 我三少爷一生仗剑。死在剑下，倒也算死得其所。 我是三少爷，我对阎王说，阎王说不认识我，又说我不是自然死亡，他管不着，且又没有亲属给他烧红包，因此他更不想理会。他把办公桌上的牌牌指了指，便不再搭理我。“自然死亡事务司”我瞅了半天终于看了个明白。内心讶异非常，头回来到地府，人生地不熟，突然感到一阵无从归属的失落。我想念着还在人间的女人们，当初我弃她们而去，我不怪她们不给我操办后事，只是我与秋荻的娃儿竟也不知给我烧几炷香?心下略有恼意，只是这念头刚起。又被深深的愧疚替代。 此间地府让我困惑，何以冥君们分工如此详尽各安其职，不明所以，索性不想。出了“自然死亡事务司”我便算是游魂了，在黄泉里飘来荡去，我生前不懂游泳，在毫无引力无处着地的此间，甚是不习惯。见了孟婆，由于没钱，沥是一口喝不上的，过桥费自然也是负担不起的。内心愁苦无法形容。我只能放声长笑。我是三少爷，世人公认的第一剑客。“哭”这样一个字眼在我的字典里是找不出的。想哭的时候只能笑，泪只能望肚里流。祖上当年剑走天下，闯下名剑山庄赫赫威名，何等气魄。只是祖上早不在了，我生不逢时，无缘一见，甚是叹息。然而我虽不肖，却夕惕日厉，不敢弱了祖上名头。 我在黄泉徘徊，此时银月高挂，孟婆下班走了。奈何桥下水声渐渐，桥头的金牛石马奇异地动了动，双脚站立，摇身一变，竟成了两名侍卫。他们说自己是牛头马面，可以放我过桥。然而要看我的诚意。我不解，生前要见我诚意的人，我都以最真诚的一剑将他们送走。我含腰拔背，气势渐起，手已握上剑把。“锵”一声，游龙出海，寒光闪烁，似乎漫天就剩下这如花绽放的一剑。风过，剑收，我凝神望去，地上落了片片布屑，只是那两位却毫无损伤，裸着上身，看得出刚刚那剑在他们身上留下的道道白痕。我惊诧不已，两位笑了笑，拍拍身子，冲我身上穿着的白锦金边长衫指了指，又做了一个扒衣服的动作，示意我上前去。 我是三少爷，不做辱没门楣的事情，我气愤。牛头说了，皮囊色相不过身外之物，连生命都舍了，何磐执着数尺遮羞。我无语。终于妥协。 奈何桥上叹奈何，我是三少爷，这世间的种种，本应是为衬托我的威仪而存在，只是如今身在囹圄，不由得自己。地府之大，我将往哪而去。我怀念我仗剑逍遥的时日，我有大把大把的银票，我对女人如对衣服，我有能力逍遥，有资格风流，江湖剑客无不以我为目标。哪想得此时寸步难行。 我是天下第一剑客，我对来帝王说。宋帝王有些意外，问我为何来此。我不明白他的意外，这门牌上不是写着“他杀死亡事务司”吗?只能如实回答，我是来注册入户的。宋帝王扫了我两眼，有些火气，把我轰了出去，自言自语地说，天下第一剑客能是被别人杀死的吗，这不是寻我开心嘛。我实在无奈。待要解释，大门却重重地关上了。 不得已，走向对面门，自杀事务司。楚江王问我怎么死的，我说被一剑从后背贯穿，透心而过。于是，我又被轰走。 轮转王说我还没注册成为死人，无法为我办理投胎业务。秦广王说不能给我安排地府工作，我得先去投胎办办理自愿放弃投胎证。我回去找轮转王，他说不能办理，因为我还未死透。 人生到此知何似……祖上说得好啊：“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我无法证明自己已死，转回宋帝王处，心中愤懑无处发泄，又记起牛头说的：皮囊色相不过外物。于是，我用剑狠狠地把脸皮割去。想来，再无人认得我来。 我是三少爷，三少爷就是三少爷，死了还是三少爷。只是我不能说，我说，我是死人……双手奉上解将下来的玉琅腰带，献上前去。宋帝王眼上发亮，又瞅了瞅我身上仅剩的一条裤子及配剑。我咬牙把裤子脱了下来，再呈将上去。剑是不能离身的，祖上说了，剑在人在…… 宋帝王不喜用剑，终是放了我一马。 如今，我无衣、无脸，孑然一身。轮转王颇为满意，只是仍不肯放我投胎，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的宝剑。我把剑搂在怀中，“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轮转王笑了开来，“既是人亡。剑还是交出来吧。”说罢夺过我手中之剑，一脚将我踹落轮回池中。我不会游泳。我骇得闭眼狂呼，眼前又是一片黑暗，我沐在水中…… 我没喝孟婆的汤，所以尤能明白，人为什么带着烦恼名声执着等等而去，却赤裸裸沐浴羊水哭喊坠地而来。我哭了，身为男儿，我在来到世间后终于哭得欢畅淋漓。这世上。有如此多悲哀，我如何能不哭。祖上不再是名剑山庄，我了无牵挂。只记得此时抱着我、逗我欢笑的，竟是他，燕十三，他其实姓曾……我又明白，这世上为什么这么多孩子不懂得感恩。人心不古，何以我要不同，我是三少爷啊。 叹一句：饱去樱桃重，饥来柳絮轻，但知求旦暮，休更问前程。